#1: Author: illa, Posted: 2004-9-15 08:09
奇旺国家森林公园在尼泊尔的南部,炎热一直笼罩着五月的大地。
29岁的大象是一只庞然大物,它的背上架了一个木架子,架子周围钉了栏杆,背对背挤挤地最多可以乘载四个乘客,骑师直接坐在架子前的大象背上。架子很平,可是大象的背长得并不平坦,每当大象迈开粗壮的四腿往前走的时候,坐在上面的人就开始前仰后合起来,尤其是森林的地势,上坡下坎多,这时大象的背部骨骼肌肉相应地牵动,人在木架子里被拉扯着前后左右地摇来晃去。要顾着拍照又不能不时刻抓住栏杆,其实乘大象是蛮辛苦的。
居住在丛林旅馆,日常的游览活动便由旅馆负责。我们被分成三人一组骑上大象。和我们一起的,是一个来自法国巴黎近郊的油漆工。这个油漆工,由于我很烂的法语和他比我法语还烂的英语,开始两天,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画家。我们刚到尼泊尔就直接来了奇旺,他可是已经周游了一大圈才南下。他好象不在意导游的预先警告,骑大象也穿着短衣短裤,任那毛茸茸的双臂和双腿在树枝间刮来刮去。
画家很喜欢交流,我通晓几个我知道的法语单词,但组句子很辛苦,他英语句式不错,可词汇太有限。在双语的氛围下,我们居然高声谈笑了,吓得骑师转过身来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拼命阻止我们,他的任务是带我们看到尽可能多的野生动物,我们的谈笑会吓跑那些警惕性高的动物。
我其实并不执着非要看到几只老虎几头熊,能到这片野生的土地已经足够了。可怜的大象,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份强加给她的工作,一路走走停停,非常被动。骑师手里的工具,竟然是一个弯弯带钩的铁棒,一下一下敲在大象血肉之躯的耳背。
犀牛黑黑的身影树影里一晃而过,可是逃不过眼尖的骑师,他把倔强的大象用武力赶过去的同时,用手放在嘴里发出信号通知其他骑师。两只犀牛,泡在黄泥水塘解暑,大象是犀牛的朋友,所以避暑的一对不是非常在意我们的靠近,只保持着警惕,可骑师们一味讨好不停拍照的游客,越靠越近,犀牛倍受骚扰,终于挪动起肥大的身体,大叫一声,躲进了丛林……
有鹿群,远远地远远地望见它们容易受惊的身影,拍照是来不及。还有猴子,在树枝上串上跳下,很调皮的样子,而实际上那样才是它们的本性。
住在热带丛林里,没有一点下雨的意思,酷热难当,小木屋并不通电,夜间也就无任何活动,吃过晚饭便就寝。第二天五点天亮的时候,又一日追寻野生动物的游程已经开始。画家果然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他还是同样一身短衣短裤的打扮,可是我分明闻到了难闻的体味。我拉着同伴远远地拖在后面,不想和他同骑一只大象了。他却盯上了这个能与之双语交流的人不放,在竹台上等也要等到我们才肯一同骑上大象。
“真热啊。”他说。
“是啊。我昨天中午洗了衣服,挂在露台上,不到一个小时全都干了,可见有多热。”我不失时机地把洗衣干衣并不困难的信息传给他。
画家结结巴巴告诉我,他在博卡拉山区徒步后,由于遇到毛党号召的大罢工,车辆不敢上路,旅行社约定的车没来,的士又截不到。一同徒步的两个美国人电招了直升飞机。“我付不起直升飞机的钱,他们又不肯白载我一程。”最后他在大路上步行了40公里才回到博卡拉。
晚餐是旅馆简单的自助餐,我们排队取食,我望着那一锅绿绿的豆汤水,问前面的人,“这是什么?”
“Daal Baht,”画家在后面踊跃地回答,难得见一个语音从他嘴里毫不费力地蹦出。“你不知道?很好吃的。”他走上前,盛了一大勺。
此后的尼泊尔旅程尤其是徒步的旅程,便没少吃那米饭、豆汤、蔬菜、咖哩配制的尼国国食Daal Baht。而且也明白了Daal Baht之于徒步了一个星期又步行了40公里的画家早已刻骨铭心的道理。
晚餐时,我们已经很熟。开始聊起除旅行以外的话题,画家说他的人生突然变得没有了方向感,想要一些东西又不确定自己要什么,便开始了这种也没有任何方向的旅程,接下来可能还会去印度、东南亚、也许中国,谁知道呢,或者突然得了感悟便回法国。原来他才三十岁不到,那一脸的络腮胡黑黑的脸让我以为他已经四十几了。也就是在聊天中我突然感悟原来他不是画家是个油漆工。
第三天一大早,喝早茶的时候,油漆工神清气爽地过来打招呼,“Bonjour!我昨天把衣服洗了!”嗬,原来他的行李里还有其他衣服的。这一天安排的是在太阳出来前由导游带着步行丛林观鸟。大家都穿着皮靴和略为深色的衣服,没有大象高大身躯的保护,我们不敢怠慢。导游在最前面一手拿有图画的鸟类百科书做观鸟的理论指导一手拿棍子为大家壮胆,一行人单行排列地跟在后边。
不小心油漆工走在了最后,他嘴里反复嘀咕着同样的话,我开始没在意,后来听多了,一合计,突然明白了他说的是“天哪我是最后一个。天哪我是最后一个。”大概他是在祈祷猛兽们千千万万不要从背后突然袭击我们。我转身问他,“你怕不怕?”
“怕!”他淡蓝色的眼睛望着我诚恳地说。
我有点不以为然。“那我走后面,你走我前面。”
“不,不,不。女士不可以走最后的。”
“可是我不怕呀。”我打心眼里认为猛兽更怕人。
“那不一样。你不能走最后。” 他说话口气很坚定,尽管我知道他很心虚。
这是个冒死也不愿失去绅士风度的人。我不勉强了。途中找了根树枝,交给他权当壮胆用。
观鸟队来到了一处草原开阔地,今天早上运气不错,我们看到了无数美丽的小鸟,还看到了停在树桠的鹰,有一种尾巴雪白长过身体数倍的鸟,甚至一路跟着我们,不时地停在我们的左前方,好象为我们带路,又好象炫耀它的美丽。五月火热的丛林,也只有这个时刻才有丝丝的凉风。
导游不时停下来翻开书告诉大家刚刚飞过的或者停在前面的那只鸟的学名和习性,他幽默的话语惹得我们不时笑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油漆工疑惑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脸上,可是我根本没有能力充当法语同声翻译,便尽可能多地使用肢语言比划着应付他,任他做何种解读,我都一味地说“对对对,就是那样。”结果我们自己乱编的故事竟也让我们笑了一路。
下午离开的时候,旅馆先用小船把我们和我们的行李载出这片没有政党没有纷争没有罢工的原始丛林,然后搭上尘土飞扬的中巴。旅游业在尼泊尔看似杂乱实则有种内在的秩序,中巴司机早已很清楚这个旅馆出来的人即将各自到何处,他总是可以一边飞弛一边拦截途中另一辆巴士,然后叫车里相应的人转过去,不用再买票,旅馆的服务包括送我们达至任何目的地。去印度边境的车在被拦停在路边,司机宣布了那个城市名,没有人反应,司机走下来,指着油漆工说,“你,不是去印度吗?下车了。”油漆工如梦初醒,拿了超级简单的背包,跳下了车,还没忘对大家扬扬手。那辆车已经很满了,顶蓬都坐了不少人,我见他高高瘦瘦的身体麻利地爬上车顶,迅速安置好背包,背对车前方坐下。目送着他,我不知道,下一步,他又如何去面对语言的障碍和新的考验,但我相信他总是有办法这样一路走下去的,直到他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见到车窗内的我,他还没忘了复制一个我早上做过的滑稽动作。分离,在我忍俊不禁的大笑中完成了。
我突然想起忘了建议他,去学画画,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又一段旅途正在开始,风吹乱他长长的头发,车顶上的他显出很快乐的样子。
#2: Author: nansen, Posted: 2004-9-15 11:04
好一篇旅游漫记!
#3: Author: 风小小, Posted: 2004-9-15 12:15
illa终于又开始出现了。 :lol:
谢谢你帮加西到国内印刷旗帜和车贴。
#4: Author: 叶子, Posted: 2004-9-15 21:49
好看,illa多写多贴,让我们这些没去过的也过把瘾。 :lol:
#5: Author: 西行客, Posted: 2004-9-16 17:51
好文笔!
我在看你的游记时候,透过你贴上来的文章,仿佛看见了尼泊尔的热带丛林似的...,当游记写到能让读者分享到你的视觉的时候,我就想说:好文笔!
#6: Author: 绿袖子, Posted: 2004-9-21 01:01
illa 的文字总是那么生动活泼,如同你的个性,没有半点儿做作。
一口气读完了,真是意犹未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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