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者: 語冰, 時間: 2004-2-28 23:04

你在舊的睡衣裡低著頭，你頹然坐在窗下。天色一層一層暗下去了。雲掙扎著，流出最後一縷血，黑得不見五指的黑就在瞬間降臨了。怎麼會這麼黑呢？你不明白。你看不見自己的眼情的反光了。你被黑的滕蔓纏著，你不能動了。

你這樣坐在窗下，有多久了。你記不住了。你忘記的事情越來越多，你想要忘記的卻在你身休裡牢牢地扎著根。你心裡湧起一陣內疚。你又虛擲了多少光陰呢。你是那麼在乎歲月的流逝，你對青春抱著病態的迷戀。你奔走，你聆聽，你閱讀，你訴說，你不肯忍受哪怕從書的一頁翻到另一頁那麼短暫的空白。然而你充實嗎？當凌晨逝去，你在黎明前將自己拋進睡眠，你充實嗎？你只是失落，你只是空虛。那永不回頭的，讓你如此恐慌。可當你終於可以支配自己，你卻手足無措，你已沒有能力享受這樣的奢侈。你焦燥不安，你的面前攤著凌亂的紙張，你的茶早已涼了。你象一個突然有太多玩具的孩子。最後你把所有的玩具都推開了。

不，你不需要這樣的自由和富足。你注定會把好端端的事物毀掉。你注定會把安寧毀掉。你付出了經年累月的努力想要忘掉的，狁如霉跡斑斑的幻燈片又開始在你心裡重播。古舊的情節卻有著立體的效果，虛構和現實的場景都一樣真實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想，你真的無藥可醫了。還有什麼能夠拯救你自己呢。是那個被你放逐的自己嗎。

那個被你鎖進舊木箱裡的自己，此刻你在哭泣呢，還是微笑。如果你在哭泣，我知道那並不是委屈的淚水。如果你在微笑，你也並不是因為你永不能被忘掉。你是超脫的，你是飄逸的，你的靈光雪亮詭異，你的姿容神秘美艷。你在那曾經漫長得沒有盡頭的青春裡，舞蹈，呻吟，死亡，生長。你象幽靈一樣陰森，象天使一樣純潔。你是你回首望去蒼茫來路上一朵永不凋謝的花。

你卻不要那樣的自己。你是在孤寂的山林裡長大的孩子，你是在流浪和泠漠中長大的孩子。你太累了。當你警惕的雙眼看見人家的炊煙，當你泥濘的腳丫踩在人家的台階上，你就突然一變，變成了村姑的模樣。你掛著淳樸的笑容和兩頰的紅暈開始了你的世俗生活。

是啊，你要世俗的快樂和人間的溫暖。你不過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直到有一天，你發現你已經忘掉了所有的音符，你的琴弦斷了。你惆悵，你想續上它，可是它再也發不出清洌的聲音了。你惆悵，但你並不後悔。因為你擁有世俗的幸福呵。

可是你不知道，人間也是有災難的。你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你把簡單明亮的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可在那個沒有任何預兆的夏天的傍晚，一場暴雨撕心裂肺，地動山搖。你縮在屋角淚水滂沱，瑟瑟發抖。可你信任和依賴的人，卻沒有在你身旁。

暴雨終於小了，小了。連綿不斷的小雨卻下了三年。你的傷口一次次地好了，又一次次地被撕開。難道永無愈合之日嗎？你在陰沉的窗下問自己。你早已恢復了笑臉，你卻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從前。

日子一天一天溜走，你不經意在雨水裡瞥見自己眼角的疲憊茫然。你仍然勞作，勞作，卻不再覺得痛快淋漓。你有一天不小心走到山林的邊緣，才模模糊糊記起，這裡是你住過的地方。

你在暮色中，看見長著翅膀的白馬，踏著星星遠去了。

看見岩壁上的藍花，一瓣一瓣綻放了。

你看見綴著月光的嬰兒，在睡夢中咯咯笑了。

你看見住在林梢的風，悄悄地歎息了。

你的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你想問，你們還認識我嗎？我曾經是和你們一樣的。

你的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你在黑得不見五指的黑裡，仿佛歷經輪回。你終於明白了災難的意義。你終於明白無論你怎樣努力，你都無法抹去刻在你骨頭上的女巫的口訣。

只要再念一句口訣，你就會穿上你的霓裳。只要再念一句口訣，你就回到你永遠的青春。

逝者已逝，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