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由于老兵所在的乌克兰纳粹党卫军加利西亚师(Ukrainian Waffen-SS Galicia Division)在加拿大政坛是一个重要话题,从五十年代到今天不知引发了多少场争议,在皮埃尔·特鲁多时代尤其火爆,最后引发了1986年的公开调查,而且不止一个知情人提到国会邀请的客人都是经过政审的,整个事情应该不是意外,只能说由于加拿大政府对乌克兰纳粹的纵容和洗白,导致老兵的履历并没有成为政审的疑点,老兵本人和加拿大政府的情报机构都当真认为他是合格的客人,不会有人对他的履历产生质疑,却没想到无论怎样洗白乌克兰纳粹的背景,仅仅党卫军这几个词就依然会引发人们的愤慨。
首先,很多人大概不知道,加拿大在国际上一向被视为纳粹的避难天堂,除了乌克兰纳粹之外,还有其他各种纳粹也居住在加拿大境内。最重要的是,由于小土豆的父亲皮埃尔·特鲁多拒绝追捕纳粹疑犯的政策,加拿大的纳粹战犯可以公开生活,不需要躲躲藏藏。纳粹捕手一直指出加拿大是西方国家中最不愿意起诉和引渡纳粹战犯的国家之一(Nazi-hunters have often fingered Canada as one of the Western nations that has been most reluctant to prosecute and deport Axis war criminals),直到2023年,还有若干知名纳粹在加拿大舒舒服服享受着退休生活。《耶路撒冷邮报》(Jerusalem Post) 在1996年11月曾发表一系列文章,称加拿大是纳粹“近乎幸福的避难所”(a "near-blissful refuge" for Nazis)。据说,纽约私家侦探Steven Rambam在九十年代与两位邮报记者合作,随随便便就在加拿大找到了大约150名战犯嫌疑人,办法很简单,通常就是在电话簿中查找他们。
如今,让我们回到纳粹老兵身上,纳粹老兵所在的Ukrainian Waffen-SS Galicia Division(乌克兰纳粹党卫军加利西亚师)在加拿大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从1950年加拿大考虑从英国接收这批纳粹起,加拿大境内的犹太团体和乌克兰团体就对这个决定群起而攻之,但加拿大迫于英国压力,还是允许了他们的入境。让我们在这里解释一下这批约2000人的乌克兰党卫军的入境过程。
首先是在1948年4月,加拿大移民局决定不对在英国停留的乌克兰纳粹战俘进入加拿大给予有利考虑(decided that favourable consideration cannot be given to the admission to Canada of Ukrainian surrendered enemy personnel held in the United Kingdom as prisoners of war)。
1949年2月,加拿大再次拒绝他们的入境,理由有二:
1.他们是党卫军或德国国防军成员。
2.他们身上被发现有党卫军纹身标记(非德裔标记)。
1. Member of SS or German Wehrmacht.
2. Found to bear mark of SS Blood Group (Non Germans).
1949年6月,加拿大重申他们不接受这批纳粹,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到了1950年,这近万名战俘已经在英国免费吃喝拉撒了整整三年,英国急了眼,进一步逼迫殖民地接受这批战俘,而且反复告知加拿大,他们已经对这伙人审查过了,保证这伙人品行优良。在英国的软磨硬缠之下,加拿大终于松了口,答应接收2000人(In 1950, Britain appealed to Commonwealth countries to admit them. Canada agreed to take 2,000, after being assured that their backgrounds had been checked and that they were cleared of complicity in war crimes)。
加拿大将接受大批纳粹的消息,不但气坏了加拿大的犹太人社群,甚至连加拿大的乌克兰裔移民也受不了了,这两个群体都提出了激烈的抗议。1950年7月4日,Canadian Jewish Congress的主席向移民部长提出强烈抗议,说必须对这批人及其政治信仰进行特别严格的审查(extraordinary close scrutiny and an examination into the political creed of its members),犹太主席要求暂缓接受这批人。
Canadian Jewish Congress随后向移民部提供了两份宣誓证词,列出了属于乌克兰纳粹党卫军加利西亚师的94个嫌犯名单,也就是犹太人至少能指认出这批人中有94人犯下了战争罪行(也就是不仅仅是纳粹,而且能查到具体罪行)。然而这份宣誓证词被移民部轻描淡写地打发了。根据1986年的公开调查,移民部声称Canadian Jewish Congress没有提供目击证人,说很多名字甚至只提供了first names,而且把名字从斯拉夫字母转换成罗马字母也有困难,所以他们无从着手。
与此同时,根据1986年加拿大公开调查内容来看,为了应付犹太群体,加拿大再次追问英国,到底这伙人在战争期间干了什么?有没有跟我们西方盟国(Western Allies)打仗?有没有参与屠杀乌克兰境内的犹太人?英国立马回复说:没有,他们都是好人,都不相信纳粹意识形态。苏联和我们英国都审查过他们,根据我们战争部的审查,他们自愿参战不是为了攻打西方盟国,而是为了跟苏联红军打仗。他们参战不是因为热爱德国人,而是因为憎恨苏联和共产党暴君(They volunteered for the Division not because of a love of the Germans but because of their hatred for the Russians and the Communist tyranny)。英国也承认,在这批人从意大利转移到英国之前,他们并没有对其做过审查(This transfer, however, did not take place before screening by the British authorities)。不过,英国人补充说,1945年8月,苏联人就已经审查过这伙人(the Division had already been screened by a Soviet Mission in August 1945)。英国人还指出,苏联人认为这伙人是苏联国籍,因此如果我们英联邦不要他们,他们将来就会被遣返回苏联了。英国声称他们审查委员会(the Screening Commission)觉得这伙人都是正派且头脑简单的人。他们都自诩是同一民族群体,也就是乌克兰人,跟俄国人和波兰人都没关系,他们都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英国的一番好话之下,加拿大移民部长在9月15日回复Canadian Jewish Congress主席说加拿大决定接收这批人,不过我们还会对他们进行审查的,所以你们就放心吧。9月25日,犹太主席Mr. Samuel Bronfman回复了一封长篇信件,1986年的公开调查只简单的说主席的信件是an overall attack,可见犹太群体并不满意移民部长的回复,而是更为气愤了。
更可悲的是,根据后来披露的英国文件,包括对当时负责审查乌克兰纳粹的官员的采访,人们才发现,英国人根本没有对这伙人做过什么审查!部分原因居然是英国审查官中没有人会说乌克兰语!(But according to recently released British documents and interviews with officials who conducted the investigations, they were not screened, partly because none of the interrogators spoke their language, Littman said.)
非但如此,从现在的资料来看,不光是英国人骗了加拿大人,加拿大人自己的入境审查和1986年的公开调查也疑点重重。比如极力鼓动加拿大接收乌克兰纳粹的Bohdan Panchuk是乌裔加拿大军人协会和乌裔中央救济局的负责人,他在公务备忘录中强调这伙乌克兰人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党卫军,他们的编制跟德裔党卫军不一样,他们也没有任何党卫军纹身(they were not given any S.S. identity marks whatsoever),然而根据加拿大历史学家Irving Abella在电视采访“60 Minutes”中的说法,加拿大的主要审查办法之一就是看他们的党卫军纹身,如果有纹身就可以入境,因为加拿大认为这个纹身证明他们是反共产党的(One way of getting into postwar Canada "was by showing the SS tattoo," Canadian historian Irving Abella told "60 Minutes" interviewer Mike Wallace. "This proved that you were an anti-Communist."),换句话说,这两人的说法完全相反!
而且,加拿大内阁在1950年5月31日声称会对这批人进行特别审查,到了6月15日,移民部长已经在国会宣布这批人已经审查过关了,不过不是每个人单独进行审查,而是集体审查(We have investigated not individuals but the group as a whole),这速度和方式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理论上,这批战犯在被俘时很可能衣冠不整,估计也不会每个人都持有证明资料(尤其是当证明资料对他们不利的时候),英国人连翻译都不舍得请,加拿大人在1986年调查报告中也没有披露其他任何审查方式,那么,除了看一眼纹身这种不靠谱的办法,加拿大人到底有没有对他们进行过实质审查?所谓的集体审查又是怎么审查?是不是就把英国人提供的资料阅读一下,说这批人没干过什么坏事,就结案了?
另外,1986年的公开调查只提到犹太团体的愤慨,但根据历史学家Khromeychuk在她的书中引用的原始资料,至少一部分加拿大乌克兰族裔也极力反对这伙人,加拿大乌克兰人联合协会(Association of United Ukrainians)指责协助纳粹移民的Bohdan Panchuk,“很明显,Panchuk先生和他的团体要么是忘记了事实(没有一个加拿大人会忘记这些),要么觉得加拿大人已经忘了他们在欧洲战场上牺牲的儿子。”该协会在写给加拿大移民官员的信件中指出,“乌克兰纳粹党卫军加利西亚师是希特勒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的加拿大小伙子在意大利战场上就是与他们作战的。许多加拿大人的儿子长眠在那里,就是被Panchuk先生希望你们接收到加拿大来的这伙人枪杀的。”(“Ukrainian Division (Galicia) was part and parcel of the Hitler army. It was against them that our Canadian boys fought on the battlefields of Italy. Many a Canadian son remained over there, shot by the VERY ONES that Mr. Panchuk would wish your Department to bring to Canada.”)这个资料非常重要,因为这个信件是乌裔加拿大人写的,他们应该对加利西亚师的底细有一些了解,而且他们明确指出这些人在意大利跟西方盟军交战过。
然而,这些人入境之后,也并没有消停,他们一直公开搞纪念活动。到了这时候,加拿大已经有了纳粹天堂的名声,71年到86年这15年里,加拿大窝藏纳粹战犯的新闻变得如此密集,加拿大政府也开始感到不自在,最后不得不在1986年宣布要进行公开调查,当时小土豆的父亲虽然已经下台,但老土豆在职的那两段时间(68-79年,80-84年),却是加拿大纳粹逃犯问题酝酿和爆发的主要时间段。据历史学家Irving Abella说,皮埃尔·特鲁多(Pierre Trudeau)明确告诉他,他的政府拒绝追捕纳粹战犯,是担心加剧犹太人和东欧族裔社区之间的矛盾(He said that longtime Prime Minister Pierre Trudeau once told him his government did not pursue war criminals "because they were afraid of exacerbating relationships between Jews and Eastern European ethnic communities.")“就这样,他什么也没做,而且他公开承认这一点((“So he didn’t do anything, and he admitted it quite openly,”),” Abella说。
就像关于紧急令的公开调查,1986年的公开调查多少也有点像闹剧,因为结果早已内定,调查者的任务就是糊弄老百姓而已。有人以为加拿大的public inquiry是一种法官判决,但其实只是一种没有法律效力的调查结论(A Commission of Inquiry's findings and recommendations are not binding),而且这种公开调查政府行为的人选还是由政府内阁委任的,自己选法官调查自己,其公正性就可想而知了。由于加拿大公开调查在其权力结构上的固有缺陷,其公开调查的目的是平息民愤而不是惩罚决策人,因此与其把它理解成追求正义的渠道,不如理解成政府cover up的一种策略。
1986年的公开调查也明确表示他们不是为了惩罚决策人。这份调查报告对实质问题含糊其辞,比如英国和加拿大到底有没有审查过这批人的背景,怎么审查的?以及为什么加拿大不严肃对待犹太人的证词,等等,却花费了大量篇幅在法律术语上绕弯子,解释加拿大不是《国际军事法庭宪章》(The Charter of the 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的签署国,也不是1945年的《伦敦协定》(the 1945 London Agreement)的签署国,也就是不要指望他们对待纳粹战俘太认真。
1986年公开调查的一个导火索是纳粹捕手西蒙·维森塔尔认为加拿大有6000个纳粹逃犯,西蒙·维森塔尔希望加拿大政府能协助调查其中的217个乌克兰纳粹党卫军加利西亚师军官。从后来公布的1986年调查报告来看,加拿大对西蒙·维森塔尔的态度是非常恶劣的,言辞之间充满贬损和嘲笑,一会儿暗示西蒙·维森塔尔的数据很荒谬,一会儿说他提供的证据不靠谱,是在浪费加拿大官员的时间(It is obvious that the list of 217 officers of the Galicia Division furnished by Mr. Wiesenthal was nearly totally useless and put the Canadian government, through the RCMP and this Commission, to a considerable amount of purposeless work)。“totally useless”和“purposeless”这种措辞比1950年应对犹太组织时的态度更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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