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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老汇天车站的春天-——之六 八十刀的电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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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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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Posted: 2005-3-31 20:41 Reply with quote
(六) 八十刀的电视机
这几天我发现艳儿频频逗留在一个叫“温哥华夜空”的网站上。

我好生奇怪。艳儿是她同龄人当中罕见的对网络不感冒的人。

当初在国内,我身边的同事朋友因为一方沉溺于上网聊天,打网上游戏什么的造成两口子口角甚至婚姻危机的屡见不鲜,惟独我,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后顾之忧。
首先,我们家艳儿几乎是个“机盲”。连WORD,EXCEL都是从我这开始扫盲的。
更绝的是,人家从来都不为她在这方面的无知落后而汗颜。

艳儿曾经振振有辞地反驳我说,“有什么着急的,你那机器不也就是一种工具手段么,就好比以前算帐的要打算盘,我妈那时做衣服要踩我们家那个古董缝纫机,不用它们它们就什么用也没有。我写文章可以自己用手写,我查资料可以上图书馆,我想和朋友聊天可以打电话,而且我觉得这些来得都比用计算机要更舒服更习惯啊。”
艳儿尤其受不了的就是上网聊天。她的理解是好朋友不在电话里聊跑在网上聊那是有病。至于和生人聊,她就会认为聊天的双方都病得不轻。
她说,“两个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聊的。打哈哈吧,没几句俩人就没词了,多尴尬啊。往深里聊吧,你说我连他是谁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跟他探讨我的心路历程啊?!”

当初我喜欢上我这媳妇,就是冲她这难能可贵的傻呼呼的劲。

温哥华夜空是当地很红火的一个大陆人的网站。里面的BBS论坛上网罗了一大批吃饱了撑的找不到事干的人。每天在上面从打情骂俏,家长里短,一直深入到名人花边明星绯闻国家反腐不利官黑民猖台海最新动态等等,乌烟瘴气,热闹非凡。在单调枯燥沉闷劳累的温哥华,人们最需要的莫过于这种调剂品了。于是,这个温哥华夜空对于象我这样的人来说,好比一个潦倒的男人嫖一个街头的妓女,心里上虽然知道有更美好的,但生理上却首先需要满足一样。到后来就变成了每天不上一下就觉得心里发空似的。

以我对我老婆的理解,她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论坛上泡的。果然,我发现艳儿浏览的全是信息版的版块。

信息版是温哥华夜空另一人气旺红的版块。所谓信息,交流得全是二手货的买卖。

来加拿大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交易是二手货,而且还能买卖的那么如火如荼的。在国内,我,一个在科研所每月挣不到两三千元的死工资的小职员,生活就算够清贫的了,但是,我们家的家具电器至少是一应惧全的,而且,更重要的,至少是新的,或者再准确点说,至少不是别人用过的。我们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虽然保存得也很好,不是上缴给单位作为赈灾物资,就是送给我老丈人家的农村亲戚了。想也没想过那些还能往外卖。好象国内也没有这样二手买家卖家和市场。即便有,大概那也得算得上古董或珍稀之品的东西。之前,我也听说过国外有跳蚤市场二手商店,但总是把它作为一种文化,风情上有差异的东西,没想到能和老百姓的生活这么紧密相关。当然了,我说这些,不是对二手买卖这个现象有什么微词或不屑什么的,事实上,我来这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凭借跳蚤市场,廉价店,买卖报纸这样的渠道买的旧东西。我们家除了一张床垫是艳儿当初死活不肯用别人睡过的床,并以作爱时会产生心理障碍为由说服我咬牙在IKEA买的新床垫以外,我们家的家具清一色都是淘来的二手货。我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既不会造成资源浪费,又实实在在节省开支。------只是,象什么儿童洗澡盆,电动吸奶器,别人穿过的衣袜,没用完的尿不湿这些都可以作为资源的再利用,就让我觉得是我来加拿大后长见识了。

我知道艳儿搬完家后一直惦记着买她的电视机。我们以前看的那台电视机是房东留在我们屋里的。我估计我们房东也是从哪个地方拣来别人扔掉的。是那种十四寸的木头壳的,就连开关都是扭动的破烂货。这样的电视在中国,至少在中国的县级以上的城市绝对是已经绝版的老样式。我还记得我小时侯家里没电视,整个楼栋的小孩子一到播演《铁臂阿童木》的时候都挤到周叔家。我周叔家当时偷偷养君子兰挣了不少钱,属于我们周围先富起来的那一小撮人。他当时就是在全屋子人欣羡不已的目光下那么喀嚓嚓地扭频道来着,扭得就是这种电视机,在那个时代正经是牛气得很。

我和艳儿准备结婚的时候,我老丈母娘给艳儿的出阁费是八千块。在当时,对于还在念研究生的一介穷书生的我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因为没房子,只能借住在所里的年轻职工宿舍楼,所以也没添置什么家具。艳儿一咬牙花了五千多元买了一台二十九寸的索尼。我老丈母娘当着我的面没好发作什么,却气得直朝艳儿翻白眼。“给你钱是让你留着过日子的,你可到好,一个电视就给干进去了。什么电视不是看呢,非得要那么大个,非得要进口的!”。艳儿有板有眼地说,我这人本来爱好就少,以前爱看小说,现在结婚了看不动了,就这么一个电视,每天都看,还不买个好的养养眼,多亏待自己啊!”

这话到是真的。我们家艳儿爱好少。户外的活动懒得动。谈恋爱时难得能让我骑着自行车兜着她浏骝风。没事就爱窝在沙发里边吃着零食边看电视。连电视里的插播的广告她都能津津乐道地看上半天。碰上对撇子的电视连续剧一个人看不行,还非得赔上我跟着她看。光陪着看也不行,还要发表观后感。发表是发表,最后还必须要苟同她的观点。十年前她看《过把瘾》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的,十年后看《让爱做主》的时候,人家江珊都变得象大妈似的了,她还是能看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总之,电视对艳儿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这个事实是无庸质疑的。

来到加拿大后,一开始没工作,每天都要上网发履历。谁也没心思看电视。后来要打工,每天是下了班就累得倒头就睡。所以看不看电视对于我倒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基本上是可有可无。可艳儿看电视的爱好就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我们家没安CABLE,换句话说,艳儿只能看那么几个英语基本频道。对于学中文出身,英语四级还都马马虎虎的艳儿来说,看这里的电视基本是鸭子听雷。即便是这样,艳儿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接受了现实。我经常听到她看一部情景喜剧跟着片里的哈哈的笑声步调一致地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一耸肩说,“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好笑就对了。”

后来她上了ESL班。从老师变成学生。学得无比认真刻苦。以前不知道的诸如柴米油盐西瓜芹菜一类的单词量突飞猛进。回家更是把看电视当作练习听力的一项必不可少的科目。她说,他们老师跟他们讲,学外语,语言输入很重要,每天让大量信息反复不断地输入大脑,对大脑产生固定的刺激,久而久之,大脑就会接受这个信息,达到习得效果。“这在西方叫IMMERSION法,你懂么?”艳儿很玄虚地问我。我说,“有什么不懂的,就好比那阵子我贼烦《纤夫的爱》那首歌,可满大街都放,最后由不得我不会唱一样呗。”

眼下,艳儿就心急火燎地想买一部电视机,以不严重影响她的学习。我知道,学习只是艳儿打得一个幌子,她不过是想解爱看电视的瘾罢了。艳儿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这边的电视风格。并且由衷地喜欢上了其中的几种。比如说,那种有噱头但却是真实拍摄的记实性电视,就很得艳儿的欢心。她最爱看的那几个节目包括《要爱情还是要钞票》《单身汉选亲》《女单身钦点意中郎》《乌鸦变凤凰》《幸存者》等等。

艳儿在温哥华夜空二手信息版上搜寻的目标一开始定在五十元以下的。密密麻麻地记了一张纸,再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可是人家不是说已经卖了,就是卖家离我们家太远,跨着好几个市呢。艳儿气急败坏地说,“一个破电视,平日里总看到有免费送的,怎么真到我要买的时候,就这么难了呢?”
有那么几天,艳儿就跟疯了似的,这边在网上看到有合适了的电视要卖,那边立马就下了网去拨电话。上来连招呼用语都省了,直接就问,“卖了么?”凭着这个劲头,终于让她问到一个合适的。是非立普的,要价才30块。地点离我们家也不算远,唐人街。

艳儿跟人家约定了看货的时间,急三火四地开始催我动身。“快快快,陈楠你那别磨蹭了,你看我找这么一家容易么?”
我说,“一个破电视,至于么?”
艳儿说,“破电视?你没听接电话的那个人有多牛,‘说好了你们十点钟准点到啊,过了点我就锁门走人啊!’好么,敢他是上帝似的。”
艳儿接着又兴高采烈地说,“不过是挺划算的呢,这个距离,咱俩就能弄回来,连VAN车都省着请了。”

那个卖主家说是不远,真找起来却着实费了我们一番工夫。平日里逛唐人街,只记得粼粼总总地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华人铺子,没注意到有什么住人的屋子。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人说的那个巷子。我一看表,已经十点钟了。艳儿焦急地直拽我衣服,生怕煮熟的鸭子真地飞了。说,“不行,我还是打个电话让他再等一下咱们吧。”

艳儿手机打过去,我听到艳儿在电话里特意把声音妩媚得娇脆婉转,频频地点着头,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我们尽量争取,尽量争取。”合上电话,艳儿苦笑着对我说,“人家同意再等咱们十分钟。”

“操,他还真把自己当上帝了。来看他的电视,还不知道买不买呢,就以为可以当人家爷了!”
我看着我们周围的一大片空旷的绿草场,忿忿地骂道。光是越过这片千八米的空地,凭我和艳儿的两双肉腿,差不差就要十多分钟了。

“把电话给我”,我对艳儿说,“我倒要见识一下这种装蒜的鸟人”。
艳儿不肯,说,就你现在这火气,还不把事弄砸了。

说话的这工夫,已经十多分钟过去了。艳儿没办法,又拿出手机,用十二分娇滴的语气求人家。临了,艳儿一声长叹,说,“走吧,咱们回家吧,人家不肯等了。”

我怒火中烧,我说,“这人不是有病吧,心里变态吧,今天我非要见识一下。”
我把电话从艳儿手中夺过来,电话拨过去,还没等我开口,我就听对方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怎么没完没了呢,我都等了你们这么久了,我鞋都穿好了要走了。。。”
我对着电话咆哮道,“你卖个电视就卖电视,怎么就耍着人玩上了呢。。。”
还没等我说完,对方啪地就把电话撂了。我合上电话,躇在那里呼呼地干生气。

艳儿过来拽我说,“走吧,他说他下午五点能回来,咱们可以再过来。”
我横着眼瞪艳儿,“再过来——,你有病吧?哦,合着全天下的电视机都卖光了,就剩下他一家了?”

说是这么说,到了下午,受不 了艳儿的死缠烂磨,我还是陪艳儿过来了。不过这一次,我和艳儿说好了,我不进屋,我不想见那种鸟人。
“行。”艳儿为了能买到她所认为的物美价廉的电视机,不惜一再向我让步。她说,“到时我在里面要是看好了,我再给你打电话让你进来。”

这一次我们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就出了门。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址。其实离我们上午找得就差一个BLOCK,只不过它处在一个很隐蔽的拐角的很小的小巷子边上,又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真地不是很容易让人注意到。

反反复复对了两三遍门牌号,保证是这个地方确凿无疑后,我倒迟疑起来。
这是一个很破败的独立的木屋子。说是百年老屋可能都不为过。屋子外面刷地油漆久经风雨变得斑斑驳驳,依稀残败,几乎辨别不出来原来的底色,好象一张衰老丑陋的土狼的残缺不齐的皮。
可等我们绕到屋子后面时,别说艳儿变得望而却步,就连我都踌躇起来。

整个后院杂草丛生。各种不知名的草因为主人的疏虞打理,肆虐地四处蔓延。院子中间有一棵大树,长得过于茂盛,郁郁葱葱地,盖住了整个院子的光线,使这个院子显得阴气很重,象是被怪物张牙舞爪地团团包裹住。院落里各个角落都杂七杂八地堆满了各种垃圾杂物,牛奶桶,纸盒箱,还有被雨水泡呕的报纸糨糊,加上傍晚将至,到处都弥漫着一种凄苍阴森的氛围以及令人作呕的腐败的臭味。

要不是院子的西北角被人用粗铁丝搭着一条晾衣绳,上面晾着小孩子的衣袜和成人的内裤,我真判断不出这座屋子是不是已经被人荒废很久的弃屋了。

正当我们四处打量时,“吱钮”一声,一扇小门从杂草从中被人开启出一条狭窄的缝隙,从里面探出一张同样猥亵阴郁的脸,将我和艳儿都不约而同地吓了一大跳。因为在那扇门发出动静被人打开前,我和艳儿几乎没有注意到杂草中的这扇门。

“你们是白天打过电话,过来看电视的吧?进来吧”门缝中探出的那张脸开口说道,声音很低。男人将门开得很小,小到刚好够他探出他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蓬头垢面下的瘦削的脸和那条小心翼翼地打开的门缝和周围的环境一样,让我周身都不舒服。

我和艳儿对视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就紧随着艳儿进了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心让艳儿独自进这么一个地方的,让我担心的不全是什么危险安全的因素,就是这个院子,让人觉得诡秘,让人觉得难受。

艳儿的沉默显然是对我的决定的一种认可,否则,我上午的豪言壮语犹响耳边,以她平时的习惯,一定会对此冷嘲热讽一番的。

进了屋我们才发现,对比于室外的糟烂破败,屋内的环境也好不到哪去。在那个男人的带引下,我们顺着一条狭长的楼梯往下走。准确地说,是往下摸。因为屋子很暗,几乎没有光线。艳儿在后面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角,生怕我半道给她甩了自己一跑了之似的。楼梯的木头很老败了,我们三个人走在上面,发出一种很奇怪的空洞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听得格外响亮。我们下了一层,两层,三层,连着拐了好几个弯,在我们几乎都快绝望了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停住了脚步,我听到后面的艳儿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显然,这是个全地下的土库。室内谈不上什么格局,算上炉台,走共也才十几米见方。室内的举架非常低,我这一米八的个头,感觉已经快要蹭到头皮了。因为只有一个瓦数不高的黄豆粒般的电灯泡,整个屋子都显得很昏暗。屋子的结构很简单,一个双人的小沙发和一张饭桌。饭桌上杯盘凌乱,还有着没吃完的剩饭,和撒落在周围的猩红色CHEESE的薯片,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怪味。桌子的另一边,上下堆着两个大纸盒箱子,显然是用做摆计算机的书桌,我扫了一眼,发现纸盒上面还保留着用炭素笔写得很漂亮的英文,写得是卡而加里的一个什么地址。
“看来哥们是从邻省过来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主动开口说道,无论是屋子里和眼前的这个男人都沉闷得令人觉得窒息。
“不好”那人言简意赅地说,声音仍然很低,完全不象他上午在电话里那种嚣张的气焰。
我注意到计算机箱子上面堆满的都是自动化控制一类的中英文书籍,说,“你的专业应该是那边的情况好一些吧。”
“都差不多吧!”那个男人显然不愿多说。
“电视呢?”我只好问道。
“在卧室里”。男人把我们领进里屋。

里边的卧室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卧室,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那张床,准确地说,是两张QUEEN SIZE的床垫罗叠起来的。运输床垫时包裹的塑料布都没有撤下来。这个男人可真够能对付的。
“DADDY,NO, I WANT MY TV”令我们惊讶地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哭咧咧地用英语说道。在这以前,光凭这个环境的邋遢恶劣,我原以为,这一定是个潦倒的老光棍儿才会如此对付。

小孩子这一哭闹,我才注意到,卧室里除了那张简易床以外,角落里还摆着一台电视机。
如果说我以前我嫌我们房东拣来的那台电视机太过老古董了,那么和我眼前所看到的电视机相比,那才叫做小巫见大巫呢。事实上,这台电视机是如此的陈旧古老,以至于我几乎忽视了它的存在。

“我儿子!”男人搂着那个男孩,这时,才有一丝笑容浮现在他脸上,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男人,发现他岁数并不太大,如果胡子刮干净的话,很有可能比我小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啊?”艳儿蹲下来问。男孩立刻受惊地躲到男人的后面,很快又把头伸出来,好奇地看着艳儿。艳儿很快象变戏法一样从兜里翻出块糖来。我对此毫不奇怪,我们家艳儿的兜里永远不会放着小镜子,纸巾之类的女儿应有的东西,但一定会有巧克力啊,口香糖的吃食,这些零食才是艳儿不可缺少的必备品。
“你告诉阿姨,阿姨就给你吃糖!”艳儿晃动着玻璃纸包装的糖果,鼓励那个小孩子。
小孩子怯怯地说,“鲍比。”
艳儿摆手说,不行,你还得告诉我,你今年有几岁了?
小孩子小手已经忍不住伸了过来,说,“FIVE AND HALF”
“天!”艳儿吃惊地对着那个男人说,我还以为他只有两三岁呢。
那个男人无奈地摇着头说,“没照顾好呗,没工夫啊,我要打三份工。”
这是目前为止这个男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鲍比吃过糖后,很快又想起了他的电视,他蹭到电视机前,双手试图搂住电视,但那台老古董的电视对于勃比那弱小的身躯来说显得过于庞大了。不过,鲍比还是极力地抻着他的小胳膊,强烈地表达他的想保护他的电视的意图。
我说,“既然孩子舍不得,干嘛非要卖掉啊?”
那个男人一听有点着急,说,他这是跟着瞎闹呢,马上要送他回去了,我打工根本没空看电视的。”
“干嘛要送回去啊,这边的环境多适合孩子啊。”
艳儿禁不住说道。
“没办法,照顾不过来,与其让他跟我受罪,还不如回去好。我在这真是没空。就这一个科学世界馆,已经答应孩子一年了,要不今天怎么折腾你们跑两趟呢。真是好不容易才攒出个这么个星期六来。。。。”
那个男人似乎象是在有意跟我们解释他上午的失礼的原由。而我,从进到这个屋子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忘却了我之前的怨气。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心情跟人们讲求彬彬有礼温温而雅呢?!古语说得好啊,贫,而无仪!
“那你们舍得孩子走么?孩子她妈妈舍得么?”艳儿怜惜地摸着鲍比的头问。
“她,哼————”
从男人的鼻子里重重地发出这个音阶。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忽地变得异常冷漠和凶狠。连迟钝的艳儿都感觉到了她的这个冒失的问题给这个男人带来的情感上的变化,所以艳儿很快地指着那台电视,又没话找话地来了句,
“你这台电视是什么牌子的?”
“呦——,”男人为难地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样式是老了点,但绝对看得住。我儿子天天都看的。”
我凑近看了看,才发现,原来电视机和那个笨重的酱铜色的木柜子居然是连成一体的。
艳儿甚至还装模做样地上前试图抬了抬。“妈呀,这么重啊!”
我心里不觉好笑,连我抬都没抬动,她就好象知道有多重似的。
男人说,“是重了点,你们不请人,肯定是抬不走的。”
“这样啊”艳儿怅然若失地说,我知道她没说出来的潜台词。
她的话要是说出来,应该是这样的,要是请人的话,买你这么个破电视花这个钱可就不值了。
男人已经看出来我们的退意。着急地说,“你们要真成心买的话,我可以帮把手的。”
艳儿说,“那我们回头再考虑考虑吧。”
艳儿转过头对鲍比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阿姨今天不拿走你的宝贝电视了。”
鲍比显然也很高兴,立刻就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从那个男人家里出来的路上,我和艳儿半天都没有说话。
“那个孩子真可怜啊!”艳儿终于憋不住说道。
“你看他脑袋瓜那么大,贲儿罗那么突出,那是明显的缺钙啊,都快六岁了,还没我表姐家的三岁的臭臭长得高呢,怎么给养的啊,就那屋子,就那光线,他们也真是,我就不明白了,家长怎么苦,何至于让孩子也跟着他们这么苦啊,再者说了,不容易都不容易,也不至于这样吧,他爸不是打三份工么。。。”
艳儿越说越激动,就好象我是那个鲍比的爹似的。
我说,“每家的情况不同吧,要是可能,谁不知道给自己的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啊,你没听他爸说么,要把他送回去嘛。”
“真可怜啊,那孩子,”艳儿喃喃地说。

晚上回到家。艳儿一 反常态地没有粘到电脑前继续搜寻她的电视的信息。她懒塌塌地躺在床上,连我给她热的方便面也没动一口。
睡觉的时候,艳儿趴在我的肩头说,“陈楠,你等我睡着后再关灯后好么?我心里不知为什么特别憋屈。”
我拍着艳儿说,“傻丫头,看着一个穷人家就给你难受成这样,你要是去趟索马里,还不得精神崩溃喽。”
我嘴上这么说着艳儿,可是那天晚上关了灯以后,我眼前也是一直晃动着鲍比的那只营养不良的大脑袋瓜,晃得我一夜也没睡安稳。

艳儿找的第二家在列至文市。说是另一个城市,但我们在DOWNTOWN 转换98B号线,也才只用了二十分钟。艳儿跟我说,“这个人在网上说,给钱就卖。我琢磨着那样的话,我们即便叫个车也还是合算的。”
我说,“我就一个跟差的,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着。您自己看着定。”
艳儿觑着眼,笑着推我说,“德性,等我买回来,你可别看啊”

到了地方,才发现,艳儿要找的这个门牌号竟是一个很大的大院,我们也没叫门,趁着一辆车出来的空当跟着钻了进去。这个大院格局布置得很讲究,里面的园艺也颇是下了一番功夫。很是有点苏州园林的风味。院子中央是一处仿欧式雕像的巨大喷池,被一群带着翅膀的可爱的小天使环绕着。四周围,一座座白底红砖的TOWNHOUSE疏密得体,错落有致。
艳儿说,“陈楠,你看这个院儿象不象咱们老家的那个湖濒小区啊”
我说,“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还真象,都是那么一股子不伦不类的味儿。”
我接着说,“咱这人虽不懂什么建筑,也不知道什么叫艺术,但我可知道什么样的看了叫舒服。就象眼下的这个院儿,乍一看挺精致,细一琢磨夹生味就出来了。”
说话的这工夫就到了28275号的TOWNHOUSE。
门铃按响后好久也不见人应门。我问艳儿,你跟人怎么约的,定准了么?
艳儿说,“没错啊,我告诉她我们大概一个小时后过来。”

正说着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朝这边走来。女人怀里抱着一只长绒毛的黑色小疤瘌狗,大凉的天,女人却光着脚趿拉着一双皮拖鞋。看见我们俩,女人迟疑了一下,说,“你们找谁啊?”
艳儿说,“我们是来看电视的。”
那女人说边开门边问,“咦,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还没等我们回答,那女人接着说,“我以为你们不能这么快就过来呢,就去隔壁坐了会儿。他们家女儿说替我们问问,给我们家小宝找个好的下家。可怜的小宝贝喔,马上就要和我分开了。”
女人举起她的小宝,搁在脸硖下亲了又亲。发出的啧啧的亲嘴的声音很大。
我知道,那声音不是人家的夸张,是由衷的热爱的反应,在这里,我已经习惯了对人与狗的这种亲密无间作到见怪不怪。
于是,我点点头,以示我的同情。

女人的家里布置地很阔气,光是客厅里那张吃饭的大餐桌,就配着十二把考究的桃木椅。只是一部分家具已经用大白布罩上了。地板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精致的小摆设和工艺品,都用贴纸贴上了价码。
艳儿从地上拾起了一只浅绿色的翡翠大肚弥乐佛,问,“这是真的翡翠么?”
那女人说,“你看看这个价,你说是不是真地?”
艳儿吐了吐舌头,很快就又放回去。
那女人又指着地上的一套表情各异,悲喜怒嗔的很生动的泥偶说,“你们看,多地道啊,在温哥华,就这些,你有钱都买不到啊,当初我都是一趟趟的从国内带过来的,不是因为嫌麻烦,我真地舍不得卖啊!”
我说,“这是要回流啊?”
女人说,“回什么流啊,压根就没想在这呆!
还不是不放心我儿子一个人呆这。现在他考上大学了,我的苦日子也算熬到头了。”
艳儿瞧着这屋子的金碧辉煌,说,“您这还算苦日子啊。”
女人说,“诶,这么跟你们说吧,我在这再多熬两天,我就得疯了。”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说,“你们是技术移民吧。”
我点头。
那女人说,“诶,我怎么就不明白呢,象我们这样的是没什么文化,在国内不了解什么情况,人家中介公司怎么忽悠我们我们就信了,说得这边跟天堂似的怎么叫一个好,你说,这哪好啊,穷山僻壤的,要什么什么没有,吃得没咱们国内上档次,穿得没咱们那时髦,死静死静的,哪好啊,怎么你们这些知识人都削尖了脑袋跑到这里受洋罪呢?”
艳儿看了我一眼说,“谁说不是呢?我不也是让人这么忽悠来的。”

那女人听了乡音,很高兴,说,“诶呀,我可是要解脱了,真地,多一天都不想呆了,这鬼地方,活活把人憋死了。”
我摸了摸我屁股下的沙发,说,“您这沙发皮子真好,意大利的吧。”
女人说,“那是,你知道这套沙发,当初我老公在欧洲定货,人家总共就出四套,在这是绝版!你看这皮子,你看这质地,就这,现在8000块我就卖了,我赔大发了。”
女人接着说,“你还没看我楼上那套床呢,那叫一个漂亮,昨天来了一个女人,诶,你说你买不买都没关系,可你不能不识货对吧,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货了,开口就还3500!我呸!气得我都想抽她一个嘴巴!后来我跟她说,就是你真出3500块,我还不卖给你了呢!我想想我的宝贝儿要给这么个不识货的二百五用我都觉得窝心!”
女人摸着她的大沙发,痛心疾首地说。
我回头看了看艳儿,艳儿立刻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扫视了客厅里的那台四十二寸的等离子大电视,事实上,我从一进屋,就看到了这台电视,我一直以为人家还有一个要处理的,现在可好了,我等着看艳儿怎么收场。

果然,艳儿开始转入正题。我倒是佩服艳儿眼下还能作到这么冷静。艳儿指着那台硕大的电视,一本正经地说,“那您要处理的是这台电视么?”
“是啊,女人说,本来是想留给我儿子看的,人家还不要呢!这是我从国内让他们海运捎过来的,光是运费就折腾千八的,诶,谁让你卖呢,卖就都卖了,图个心静,你们看吧,给个钱就卖!”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么,这么个给钱就卖。

艳儿像被雷劈了一样怵在那里,喏喏了半天,紧着用眼睛瞄我,想让我帮她解解围。

我说,“大姐,您这货真是好货,我也看出来了,可我们哪,买不起。”
女人说,“你还都没提价哪,怎么就说买不起了。我觉得跟你们挺对撇的,真地,你提个价,我看差不多,你们就拿走,我这些天光操心这些破玩意儿都上老火了”!
我急忙摆手手,“您这哪是破玩意啊,都是些好东西啊,我是真没这些钱,要不,就凭这质地,这式样,这。。。诶,我想起来了,我那倒是有好几个人可能会对你的家具感兴趣,你那套意大利沙发卖多少来着?”

女人听了这话来了精神头,说,“真地么,我跟你说,我上面还有两套呢,是上等小羊皮的,包整得一点缝隙都没有,你们上来上来,我给你看看!”
我没办法,为了给艳儿解 这个围,只好跟着那女人又上去看了看,连她的那套漂亮的大床一并欣赏过。
女人说,“你的朋友要是真能买,我好人做到底,楼下那套沙发七千二他就可以搬走。”
我说,“您这人一看就是爽快人,好办事,是干大事的人啊!”
女人听得心花怒放,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能干什么大事啊,不过,我这人爽快倒是真的。”
女人一直跟着我们到门口,还聊得意犹未尽的,揣了个小布艺娃娃送给艳儿,说,“诶呀,我平时就少个人和我聊聊天什么的,真是憋闷坏了。”
出了大门口,艳儿拽着我使劲地往前跑,又回头看了看,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绷了绷脸说,“还笑呢,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害我跟你跑一趟,你说你,要不是我帮你,你怎么下这个台呀”
艳儿现时倒来了劲,说,“实话实说呗,她也不是没毛病,也没有事先说清楚。”
我说,“你倒怪起人来了,你买东西的怎么不先问清楚。”
艳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问呢,我问她啦,她也是那么说的,说,‘你先过来看看,要是看中了,你给个钱就拿走吧’。”
我憋不住乐了,我说,“李筱艳啊,你可真行啊,回头我就用这个故事给你编个笑话小品什么的,名字就叫给钱就卖,准保火!”

那晚,艳儿在给她家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两天买电视的见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后,我听我小姨子在电话里问,“陈楠撒了这么个谎可怎么圆呢,回头人家要是真问起来怎么办哪?”
艳儿用胳膊碰碰我说,“真地,那怎么办呐,我看你不是把电话姓名都给人家留下了么?”
我说,“你们还真不愧是一对姐妹,都有一股实撑劲儿,你以为人家真指望你给人家捣着卖啊,你没听人家说么,人家不过是闷得难受,找你解解闷罢了!”
我听艳儿接着跟她妹说,“晶儿,你说这地方,怎么穷得穷成那样,富得富成这样呢?”

这两次买电视所见识到的贫富不均的强烈对比给艳儿刺激得够戗,接下来的几天,我看她既不上网找信息,也不打电话联系了,买电视的高涨热情似乎一下子淡了下来。倒是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温哥华夜空的信息版上继续帮她留意着。有一天,我想起了记下来的电话,顺手拨了其中的一个。接电话的人说得挺客气,给我简单介绍了一下电视的情况,说,“我这电视肯定是没问题,我们是喜新厌旧,买了个新的,就准备淘汰旧的。”我问,“你说你要多少钱来着的?”他说,“一百二十刀。索尼二十四寸的,好着呢,就因为不是纯平的,我姑娘非闹着要换一个,原价不算税还六七百呢!”
我说,“你能不能再便宜点啊“
那人说,“你连东西还没看呢就杀价啊”
我说,“我是无所谓呀,不是我看,是我媳妇看。折腾好几个了,差不离就是它得了。”
他说,“那样啊,一百块吧,凑个整,你也别跟我杀了”
接着他问我说,“你在哪住啊?”
我说,“温东,你呢?”
那人没有回答我,象是在那边想了半天,说,“这样,我正好上班路过你那边,我直接捎脚给你们带过去,免得你们折腾了。”
我迟疑了一下,那人立刻说,“没事,你们看不中回头我再带回来”。
我说,“那好啊。”给了他我家的门牌号。

晚上吃晚饭时,我跟艳儿提起这事。
艳儿的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立刻缩回来,惊奇地说,“有这等好事?”
我得意地说,“那是,瞅你之前的那两户人家,自己也上火了吧?”
艳儿想想说,“陈楠,一百块是不是有点贵了啊,你还都没看到电视呢”
我说,“反正也不是死价,是我和他砍的,等明早他来,你再和他敲定吧。
这回,足不出户,够让你省心的吧。”

第二天一早。哩哩啦啦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我说,“你看这要是咱俩跑过去,还不又得一身湿啊。”
没多久听到有人按门铃。我说,“这人还真说话算话,还挺准时。”
打开门,见一个人抱着个电视气喘吁吁地上来了。进了屋,他哈腰把电视放在地上,挺起身呼呼地喘气。我看那人也戴着一副眼镜,长得挺文气,岁数比我大些。
他说,“嘿,看着不大,一搬一动地还真费了一身汗。”
艳儿已经端了一杯饮料给他,说,“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那人接了饮料说,“麻烦倒不麻烦,我上班也是路过这边。你们先看看电视吧,看看是不是满意。”
我把电视接上了线,那人拿着遥控器边调台边说,“本来想把包装盒和说明书都给你们拿过来,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估计是给扔了。”
我说,“那倒没关系,只要没什么毛病就行啊。”
“没毛病,一点毛病都没有。”男人忙不跌地保证说“本来买个纯平的,我这台也是想留着放在我们卧室里看的,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急着卖。”
图象调出来,我把艳儿叫过来说,“你看行不行啊?”
艳儿很兴奋,毕竟憋了这么久没看到电视,不住地点头说,“我看挺好的,陈楠,你看呢?”
我说,“你看挺好的就好,我又不怎么看”
那男人说,“是啊,你说,这边的电视有什么意思啊,我也都是净看些从国内捎过来的碟,那才叫一个过瘾。”
一句话沟起了艳儿的谗虫,两个人热烈地探讨了半天,到后来艳儿惆怅地说,“看来我都赶不上形势了,你说的这些片儿我几乎还都没看过呢?”
那人无比同情地看了看艳儿安慰她说,“没事,这回你有了电视,回头都补上!”
提起电视来,艳儿集中了精神,说,“我还是觉得你的电视有点贵。你说,买了不到八,九年,可又没有说明书,我们也不好说?”
那人一听就有些急,说,“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卖了,我跟你说,我这是说明书是找不到了,没办法,可这电视就放在这,你看有一点毛病么?”
艳儿沉 不住气了,说,“我没说你这电视有毛病,我是说你这电视对于我们来说有点贵。”
“一百块你还嫌贵,我这大老远的给你送来都没算你们油钱,那你说多少钱你不觉得贵”
听人这么一说,艳儿立刻觉得还有松动的余地,“说,八十块,八十块我们就买了。”
“哎呦呦,那人说,你们还真能砍,你老公那电话里还没见到东西就卡嚓一下子,你这好家伙卡嚓又是一下子,你们杀得也太狠了点吧,这么的吧,咱们都折中一下,九十,你看怎么样?”

我听他这话知道艳儿今天的电视是买成了。我瞥了一眼那人,不知为什么,他这油嘴滑腔的调让我觉得和他那文静的长相不太匹配。

艳儿继续她自以为是艰苦卓绝地讨价还价,说,“八十块,就八十了。”
那人也装模做样地在那思想激烈斗争了半天,最后痛苦状地说,“好吧好吧,八十块了,你可别再杀了,再杀,我就哭了”
艳儿欢天喜地地说,“陈楠,拿钱吧。”
我给那人掏钱的时候,艳儿象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地跟我嘀咕说,“陈楠,咱们用不用写个什么东西啊?”
还没等我说,那男人说,“八十块的东西,还用写什么,你们可别逗了,我这么老远给你们送过来还都没说什么,八十块的一个电视我至于么,我?”
我听到那人硬生生地把本想说的破电视的“破”字缩了回去。
晚上,艳儿手里握着电视遥控器,叭叭叭地调地这叫一个开心。我说,“这下好了,不用嫌我老是上网忽视你的存在了吧?”

电视买回来的第二天我从外边回来,一进屋,艳儿就大呼小叫地对我说,“陈楠,大事不好了”。
我说“怎么了,你还能有什么大事啊?”
艳儿说,“你快看看咱们家的电视吧,不好用了!”
“不会吧”,我说,“才买回来一天。这病也犯得太快了吧。”
艳儿说,“我说也是呢,你快来看看吧。”
我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图象出来不到两秒种,就变成了一条条的彩线,徒有其声,不见其人。
我拿拳头啪啪地照着它的脑袋壳拍了好几下,也没什么反应。

以前我们研究生宿舍那台电视机,一到看亚洲杯球赛的关键时刻就出问题,几巴掌拍下去就好了。我们都开玩笑说那台电视机是欠揍牌的。
我把电视关了开,开了关,折腾了好几个来回,这一下,连颜色都没有了,变成了一条条地道的斑马线。
我看了艳儿一眼,艳儿慌忙地说,“我可什么都没乱动啊,我今儿回来,一开开电视就这模样了。”
我说,“艳儿,咱们八成是让人家给骗了。”
艳儿说,“不能吧,那人好歹也是个技术移民呢。”
我说,“谁说技术移民就都是良民呢?”
艳儿说,“可他一点也不象刁民啊?”
我边找那人的电话边说,“这刁不刁的,还写在脸上不成?”
电话打过去,我听到一个小姑娘说,“你找谁?”
我想了想说,“找你爸爸!”
果然,我听到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喊到,“DADDY,有人找你”!
那个男人过来说,“谁啊?”
我说,“我是昨天从你那买电视的那个托马斯,你那台电视不出像了。”
那人立刻说,“诶,咱们昨天不是看得好好的吗,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们才买的么?”
我说,“昨天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才看了一晚上就不出像了,不能说这电视是没问题的吧?”
那人说,“那我可管不了了,我电视都卖出去了,今后要是这乱马七糟的什么问题都要找我,我哪操得起这份心呢?”
我说,“那您卖电视时起码也得给我们交代明白这电视有什么问题吧?”
那人说,“诶,我跟你说,你还别跟我这设套儿,我这电视压根就没毛病我跟你交代什么问题?”
我强压住火说,“没毛病我们现在根本就看不了,你说,我要是看了十天半个月的也行,是我看坏了,这才过了一天,我们就是不睡觉的看也不至于把这显象管给烧坏了吧?”
那人说,“你们怎么看是你们的问题,我管不着!”
我说,“你总得讲点理吧?”
那人说,“你呀,还甭用这理来压我,你买东西时眼睛不瞪大了看仔细了,现在跑到这来讲什么理不理的,我看你啊,八十块钱给你这傻帽上一课,你找地方偷着乐吧你!没人陪你这费话了!”
啪地一声那人撂了电话。
我这边拿着电话筒,气得七窍都生了烟,我跟艳儿说,“瞧见了吧,你说得长得不象刁民的人”
艳儿夺过电话筒,说,“我来跟他讲,我就不信居然就真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艳儿电话拨过去,对方已不接听。艳儿执着地拨“重复键“拨了半个多小时,全是无人应答的信号。
艳儿气愤地说,“以这种德性,怎么当爸爸啊,他怎么教育他身边的孩子啊?”
我瞥瞥艳儿说,“小姐,你就别幼稚了。”

我想起楼下有一家越南人开的电器修理铺。我说,“咱们还是让人家给看看吧。”
我把电视抬到楼下,我记得平时有事没事地经常看见这家电铺的门幌,感觉离我们家没多远,可是真抱着这么个几十磅重的大家伙走一趟,好象怎么也走不到头。好不容易到了电铺的门口,已把我累得气喘吁吁。抬头赫然地看见门上挂着锁,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手里的电视机摔那,扭头就走。
没办法又得原样捧回去。这回,我跟艳儿学乖了,先下来看好电铺是否开了门。五点钟我和艳儿去旺记超市买菜回来的时候,看到那家电铺的灯亮着,我跟艳儿说,“你先过去跟他们拖一会,免得他们又跑了,我这就回家取电视。”
电视搬过来时,看见艳儿和越南人的老板娘说得正热乎。
我把电视给那个越南人看,跟他讲了大致的情况,只是为了稍后砍价的方便,我留了个心眼,我跟他说,我花了五十元买的它。
说话的工夫,越南人已打开了电视壳,我看到他一个劲的摇头,说,“不值,不值。”
他用螺丝刀给我指向显象管说,“看见没,已经烧成这样了。”
我问他,“那为什么卖家送给我们时好好的?”
越南人说,“什么时候送给你们的?”
我说,“昨天晚上。”
越南人笑了,调拨了一会儿,屏幕上出了色彩,又挑拨了一会儿,音像居然也出来了。
艳儿兴奋地直蹦,说,“修好了?这么快就修好了。”
越南人摇头说,“不是,这只是表象,只能持续一会儿,就象你们刚买来时的情景。”
我说,“那得多少钱才能彻底修好?”
他反问我说,“你刚才说你是多少钱买的?”
我迟疑地说,“五十啊!”
他说,“我给你开最便宜的价,也要是这个二倍的价钱。”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问,“修理费你要多少?”
他指着显象管说,“已经全烧坏了,一定要换新的,至少要这个钱。”
那人用手比划着两个洞,说,“ONE,O, O。”
接着,他指着满地的和旮旯里堆得乱马七糟的电器叽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大意是说他作生意靠得是诚信,不会乱宰人,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回头客。
看他那份诚恳的样子,我倒愿意相信一百块钱的修理费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我们买这台倒霉的电视机也才不过花了八十块啊!
我觉得窝囊急了,我没好气地跟越南人说,“算了,我不修了,和不上价钱。这台电视机我抬回去也没什么用,就放你这吧。”
越南人急忙摆手说,“我不要,我不要,你看我这哪还有什么地方啊。”
我说,“或许能用得上呢,放我那就是一个破烂。”
越南人为难地看着我,老板娘在一旁忍不住,“直截了当地说,放在我们这其实也没什么用。”
越南人可能觉得场面有些尴尬,婉转地解释说,“机器的显象管要是彻底烧坏了,除非换新的,否则。。。他说,你知道,就好比一个很老很老的人心脏坏掉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人家什么事,何必要为难人家呢。
往回搬电视的时候,我越想越憋火,我说,“你看这东西有多破烂了吧,连修破烂的都不肯要呢,嘿,竟让我们当宝贝似的给买回来。”
艳儿一直紧咬着嘴唇不出声。
我越发觉得手里的电视机沉重。难不成还真把它抬回家么,白占个地方不说,每天看见它都会凭白地给自己添火上。

路过我们家后院的那个公园的小木屋公厕时,我把电视机往地上一放,我说,“爱怎怎的,我是不打算再搬了。”
我甩甩被电视机卡得通红的手,刚要起身走时,一个老头从厕所里面刚好出来,看到我放在地上的电视机,操着粤语跟我说,“NO,NO,NO,你不能把它放在这。”
我强忍住火气,说,“为什么不能。”
老头说,“这是公园。”
我说,“谁说公园不能放电视机?”
这倒是真的,我平时路过这里时,经常发现在这里摆放着的别人不要的东西,有时是一个破沙发,有时是看着还挺好的玩具仔。
老头倒也不含糊,说,“你要是放这里的话,我就去通知这个公园的管理委员会。”
我一听,差点被气乐了,都这岁数了,还知道用打小报告来威胁人呢。
我说,“你去省府报告克里田好了。克里田要说不行,我就拿走”。
老头显然没听明白,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这时一个老太走上来,冲着老头一通吼叫,老头指着我,试图在辩解什么,后来,我看到那个老太瞥瞥我,把老头拖走了。
艳儿也走过来说,“放这是不好,你搬不动,我搬好了。”
我说,“得了得了,我搬都觉得吃劲,现在你倒是来劲了,你来搬,说得轻巧,你倒是能搬得动啊。”
没办法,我又把电视机搬了起来。

进了屋,打开灯,才发现艳儿的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的。
我叹了口气,过去拍拍她的肩说,“刚才是我不好,我是憋着气,觉得窝囊。”
艳的眼泪一下子又掉下来,说,“都怪我不好,当初买东西太急了。”
我说,“算了,那人不是说了么,花钱给咱们上一课,咱就当上课交学费了么!”

那一晚,我们没有开火,谁也没有心思吃饭。
艳儿缩在沙发里,哭啼了很久。
我安慰她说,“算了,别上火了,不就八十块钱么,当我白打一天工了。”
艳儿哽咽地说,“是啊,我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八十块钱么,你说,他至于么?”
我说,“艳儿,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艳儿擦了一 下眼泪,忿忿地说,“为什么中国人要骗自己的人,为什么技术移民中也有这么素质低下的人?”
我说,“在哪都有骗子,什么堆里都有素质高低的人!”
艳儿忽然咬牙切齿地说,“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惊奇地看着艳儿,我说,“难不成你还请律师告他不成”?
艳儿说,“象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太姑息他就是纵容他。”

艳儿这一句话,似乎一下子给自己悲暗的心灵点亮了一盏明灯。立刻使自己化悲痛为力量。
艳儿腾腾地下了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就从书柜里搬出来TELUS厚厚的黄页电话薄。她拿着纸笔,撅着屁股在地上一页页地翻起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艳儿要搞什么名堂。
后来,我听到艳儿惊喜地喊道,“有了,终于让我找到了。”
这时,我才明白,艳儿对着那个人的电话号码查找黄页,还真让她找到了那人的地址。
我一看黄页上那人的拼音叫HE RONG SHENG,他家地址的上那片区域,是在西温,离UBC大学很近。
我说,“怎么的,你是要我半夜砸他们家玻璃?”
艳儿气乐了,说,“真要那样,我们不跟他成一路货色了么?!”
我说,“成,我明儿一早就到他们家门口堵他去说理去。”
艳儿说,“那倒也不用了,想必这种人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去了还不得干起来。”
我说,“他这种人就是欠打。”
艳儿说,“惩罚他这种人,有比打还好的办法。”
艳儿接着诡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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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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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Posted: 2005-3-31 21:21 Reply with quote
小不忍,谢谢你的好文!刚才在你的博客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文章,对你们“八十刀电视机”的遭遇深感同情,同时也对欺骗同胞的那位感到不齿。

你的文章都很生活化,不但给新移民提供了你的经验教训,而且也给老移民上了一课,这世界哪里都有不如意的人和事,用善良和积极的心态去面对这样的人和事是让自己生活快乐的基点,比如:你家的艳儿,她正视生活的积极善良的心态让我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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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y_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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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Posted: 2005-4-01 15:11 Reply with quote
博客叫什么名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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