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一:
根據我的親身經歷,也來簡單說幾句有關老知青的事實與對當時上山下鄉宣傳的吹鼓手的看法(對不起,徐彬,與你說的情況與看法有些不同):
(1)文革前下鄉的知青(我這裡稱為老知青)雖然沒有文革中下鄉的(約1700萬)多,但從60年前後到65年下鄉的總人數並不少,約130萬,也遍布全國的許多地方。由於許多回憶研究知青的文章和著述都很少提到這批知青,我在王力堅教授在溫哥華舉辦的《文革中的地下知青歌曲》講座後的討論中就指出過,在一本專門記敘這批知青的書中,他們被稱為一般知青中“被遺忘的角落”。
(2)這批老知青之中並不都是沒有考上大學,也有不少沒有考大學而“自願”下鄉的。即使在那些沒有考上大學而“自願”下鄉的知青中,有相當一些人的學習在同班同級中十分拔尖,但由於家庭出身不好或政治表現落後不是又紅又專而沒能考上大學,這在62-64年強調階級路線培養革命接班人後變得更加明顯。前兩年網上就有揭露當年在部分高中畢業生高考檔案袋中發現由學校組織寫的“此人不宜進入大學”一類的評語。
(3)那些“自願”下鄉的知青其實大多是在當時的政治宣傳和思想教育下,感到不聽從政府和學校領導的號召上山下鄉而留在城市,在政治上就沒有出路。這對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更是希望能由此闖出一條生路來。所以對多數知青來說“自願”並非出自真心情願,而是迫不得已。同時當時一個口徑鋪天蓋地的宣傳也使年輕單純的城市學生根本無法了解當權者的真實用意和下鄉以後會遇到的實際問題。其實那時的上山下鄉和後來文革中的下鄉運動一樣,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安置城市多余就業人口的權宜之計,但也是當時的國策之一,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都有相應的“人口安置辦公室”。徐彬提到的63年以後“城市對動員社會青年上山下鄉的政策已經不再作為重點提倡”至少在我了解的許多城市中是不准確的。在這些老知青中當然也確有象候雋、董加耕這樣在當時政治氣候下願意到農村去幹一番事業的知青,但那畢竟是少數。
(4)這批老知青後來雖然大都回了城(與文革中下鄉知青在落實政策時沒有不同,他們在我了解的農村的許多地方從沒有當成“非知青”而是被稱為“老插”即老插隊知青)但由於年齡偏大,不在77、78級招考范圍之內,沒有學歷和一技之長,多數只能從事技術含量不高的服務性工作,收入低,結婚又晚,在後來的下崗風潮中普遍首當其沖。這批老知青中的大多數人真是坎坷一生啊。象我這樣能上大學讀學位又出國的真是他們之中極少數的幸運兒了。所以這批老知青與文革中下鄉的知青都是政治運動的受害者,應在知青的歷史上占有相同的地位而不是有“極大的區別”。
(5)我早就知道黃宗英,也讀過她寫過的幾篇報告文學。但對她本人的情況、寫文章的背景及為人基本上沒有了解,對介紹的批判文章也沒有仔細研究。但上述提到的紅色宣傳,在給我們這些少不更事的年輕人中制造的“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假象中肯定就有黃宗英這些吹鼓手的一份“功勞”。無論其影響的大小。當然,客觀地和歷史地看,在當時的“氣候”下寫一些歌功頌德符合主旋律的文章的人並不應都加以批判,他們的行為應由當時的當權者負主要責任。但如果是吃了“人血饅頭”踩在別人的頭上向上爬還彈冠相慶,並至今還在樹“貞潔牌坊”,毫無自我批判的自知之明,那就不同了(黃宗英是否在此列需要據實分析),必要的清理是非和還原真相是完全應該的,不然下一代年青人中以後肯定還會有人在津津樂道“青春無悔”!
等我有時間以後一定會把我的親身經歷和那一段永遠難忘的歷史寫出來與大家分享.
曹小莉:程天一寫的很有分量,這批文革前知青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較少提及,但他們的下鄉是前奏,是我們一千七百萬知青弟妹的先驅,而且更不公正更帶有三六九等區別的歧視,上海南京去的是新疆,北京及其他城市去的是北大荒,他們的處境如何,今天的想法,也是值得國人關注的.他們就是我們的哥哥姐姐們,親戚鄰居們,和我們的命運是相連的,這是一段不可分割的知青歷史.
徐彬:
原諒我寡聞,今天才知道彭文中對黃宗英的“黃昏戀”對象馮亦岱稱之為“臥底文人”的來龍去脈,並覺得有必要將其寫出,從中進一步看出彭小明先生在寫作此文中對黃宗英根深蒂固的不良心態。
馮亦岱是一位中國知名的大翻譯家,民盟成員。1957年馮和章伯釗等民盟上層人員一起打成右派。“臥底”一說是來自章伯釗子女章怡和的文章,但是“臥底”的事實卻是來自馮本人在文革後以《悔余日錄》所發表的日記,該日記詳細地記載了他在被打成右派以後,受中共統戰部官員之委托,利用與章伯釗等著名“右派”大人物有來往的條件,將章等人的思想言論源源不斷地向“組織”匯報的真實思想及經過。
顯然,馮亦代當年的行為是他人生中的極大污點,但是晚年時他能夠主動將記錄自己臥底劣跡的日記全部公開是需要極大勇氣的,特別是馮老晚年已經擁有人生、事業的各種美麗桂冠,屬於蓋棺論定、功成名就之時,但他仍然能夠“自毀清譽”,將自己歷史曾經的不堪人目的污點和人性在特定時期的的迷失墮落,赤裸裸地曝光在世人萬目之下,其勇氣絕非一般知識分子可為。就像馮告密的受害者子女章怡和所寫的:“洪荒之後,馮亦代於匍匐中翻身站起,面對冤魂遍野、落英凋謝,他悚然而驚,開始正視自己以密告為能事的歷史,悔疚不已。他無力探究一生,只有公開那段日記。他沒有勇氣直面我,選擇公布於社會,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馮亦代的晚年是出色的,社會形勢也起了巨大變化。但成功的光環無法銷蝕有恥有痛的記憶。一個人不論你做過什麼,能夠反躬自問,就好。”
彭先生對以上歷史全然是知情者,否則他寫不出“臥底文人”二字。但是為了文章的需要,他仍然在講到黃宗英的黃昏戀時毫不吝嗇地將馮的“臥底”歷史一並帶出,只為了突顯黃馮二人是“一丘之貉”,其刻意貶低之心力穿紙背。
順便說一下黃馮的黃昏戀。黃馮二人是故交,但彼此接近是90年代初之事。那時兩人都已痛失伴侶,就像他們說的,已“成了夫妻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兩人的這段黃昏戀,在熱烈程度上,絲毫不亞於年輕人。結婚前的一年中,黃宗英住在上海,馮亦代則居在北京,兩人依靠鴻信傳書傾訴彼此情感,文字極具激情和浪漫。有時黃宗英一天內會寫3封信。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兩人居然寫下50萬字的情書!1993年底他們在北京結為伉儷,此時馮亦代已是80歲高齡,而黃宗英也已經68歲,兩人的結合造就了中國文壇一段佳話。1999年7月12日,馮亦代在病榻上用了足足一整天功夫寫出對黃宗英之愛的最後絕響。他寫道:“現在我這個人,說穿了,是為你而生存,因你而生存,再沒有別的了……。” 這就是被彭輕蔑地稱之為“老年時以黃昏戀出名”的真實經歷。
韓宗京
徐兄,你講的馮亦代與黃宗英黃昏戀一事,章怡和親自對我說過,還提到黃苗子等一些民盟中的老人,這些人在57年那?人妖顛倒的運動中倒行逆施,磨掌擦拳,落井下石,唯恐自己不左,釀成當年全國60萬知識分子被打成右派的歷史悲劇。
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在研究民盟的歷史,我一聽而過,在咱們這個圈子裡,沒有比我更了解民盟的了,你若真有興趣,打算寫下來,改天聽我細細道來。略露一二:民盟發起人張瀾、沈鈞儒與先父是舊交,民盟成立之初已有共產黨員潛入,中共稱交叉黨員,其實就是臥底,先父即是其中之一,時歸中共統戰部領導。
章伯鈞(兄筆誤為釗)中共建政後當了交通部長,其夫人李健生是第一任北京市衛生局長,80年代還保留全國政協委員,此時她的保健由我全權負責,直到送入八寶山為止。章伯鈞的大兒子章師明是我的頂頭上司,兩個女兒章怡學、章怡和自是與我無話不談的老大姐。
依我在民主黨派工作的6年經驗,江山不可交與民主黨派,因為他們與黃宗英是一路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本是題外話,到此為止。
我只想說一句:否定文革,洗新革面才是中國的唯一生路,還不知我們這個同齡、同經歷、同時代的新君能不能做到?!
徐彬:
宗京兄所說我曾經研究過民盟之史,是指我在八十年代的研究生論文,題目就是“論民盟的中間道路對美國對國民黨政府援助政策的制約”。我的論文主要是分析馬歇爾1946年來華調解國共沖突時,因無法在國共之間找到妥協之道,一度重視以民盟為主的第三勢力,而蔣介石因為民盟與中共的盟友關系對民盟采取的打壓措施又激怒了馬歇爾,以致於馬歇爾回到美國擔任國務卿後代表美國政府減少對國民黨政府的軍事和財政援助,最後使得國民黨在大陸完全失敗的那段歷史。章伯鈞和羅隆基是我在論文中多次涉及到的人物。我為此還專門去北京民盟總部,希望能夠閱讀盟史文件,結果吃了閉門羹。
因為有這樣的經歷,所以我對宗京所說的中共與民盟的復雜關系包括交叉黨員的原委,以及毛澤東在反右時對民盟所謂章羅同盟的嚴厲批判(事實上不存在)非常熟悉。
沈家莊:
為何要抓住一個文人、一個弱老婦人大加撻伐?中國多少官僚昧著良心幹了那麼多壞事、惡事、喪盡天良的事,為何不去寫文章批判?今天還有多少弱者在爭取自己基本權利而不可得,又有多少文人在寫著喪盡天良的文字辱沒祖宗!現在,有些人就是靠罵名人標榜自己!我憎惡這種人!你有精力,為什麼不認真分析一下,那個年代為什麼會出現知青下放的現象?現在怎樣在全人類生存層面上思考諸如此類的社會亂象?你有本事,寫書以理服人。不要抓個毫無反抗能力的、過去的弱者來撻伐!我不認識彭,也不認識黃--我是就事論事!如此而已!
吳民強:本來不想多說,因為這篇文章主題非常明確:鞭撻了一個人黃宗英,刺了中國社會的兩個膿包------政治投機者,青年貞節牌坊, 很有見地。 中國社會需要這樣的警醒文章,以斷政治投機者的門路,以防止新的貞節牌坊出現。如果我們對文革期間,那種瘋狂的愚忠給中國社會帶了十年浩劫要痛定思痛的話,痛擊政治投機者必不可少,打碎人造的榜樣也不可缺。讓社會回歸真實平和,讓人民安居樂業。不過,看了後來的一些評論,覺得很有些節外生枝的感覺,而且有枝節大於主幹,只好再說幾句有關枝節的話。
黃宗英確實不是中國社會第一號政治投機者,甚至可以說排不上名。但卻是她做了一些迎合政治需要以求得自身安寧的事,也因此誤導了別人,加重了其他人的負擔。她是應該為此承擔責任,她沒有做好這點, 想一想近二千萬知青的悲慘遭遇,更累及近億人民正常生活。因此,被人鞭撻了, 不僅是應該,而且是必須。不鞭撻政治投機者,不摧貞節毀牌坊,中國社會就沒救!同樣,不能因為有人做的比黃宗英更壞,就不能說黃宗英的錯。正確的做法是有這樣認為的人,應該同時鞭撻那些比黃宗英更錯的人,來共同形成讓政治投機分子懼怕的社會氛圍,而不是僅僅用來指責鞭撻黃宗英的人。
講情感。90多歲,老人,弱女子, 值得同情,但是無關乎當年的是和非。瘋狂的文革中多少老弱病殘以及女子因為被動員知青上山下鄉而慘遭迫害,甚至毀滅。當年壯年的黃沒有同情,卻做了一個吹鼓手,對上山下鄉運動推波助瀾,或多或少加重了受害人們的痛苦。當然不贊同以暴制暴, 以牙還牙,不過是非曲直還是可以論的。 其實,這篇文章還是比較理性的,基本上都是用事實來說明的,語氣上並不極端。
講時間。黃的文章在63年,介於老知青和新知青之間,或者回鄉支邊支農青年和知青之間,或者又可以說介於毛澤東的“農村是大有作為的。。。。”和“。。。。接受再教育”之間, 也可以說是介於知青志願半志願上山下鄉和被迫上山下鄉之間。這樣一排序,就可以看出來了黃的文章與政治的關系以及是否起到推波助瀾上山下鄉運動的作用。
講形勢所迫。6億人民同在一個形勢底下,出風頭, 轉嫁與禍的只是極少一部分,黃宗英是其中一個。大部分人不是沉默,就是承受。如果一定要強調為形勢所迫所做合理,那麼漢奸就是英雄就是俊傑,“識時務者為俊傑”嚒。蕷J飧隼礪?大環境下,每個人的選擇都得自己承擔,是不可以推給大環境就可以了事,否則對絕大多數沉默承受的人不公平,讓社會變的畸形!同樣,就是今天的評論也好,文章也好,也是文責自負,自我擔當社會和歷史的責任。
至於作者與黃個人之間有什麼恩怨,我不知情,不敢枉加猜測和評論。這些都只是枝節,應該回歸到枝節,別影響主題。謝謝!
藍漪:
對於彭文,大部份觀點都贊同,只是對待黃宗英的鞭撻我認為過份了。因為那是個沒有是非、或為是非錯亂的年代,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順應那個時代思潮的行為和思想(比如自覺或不自覺地下農村,表決心等)。不能單純地追究個人責任,而是應追究時代、以及造成這種時代的政治空氣的政治勢力的責任。個人在客觀上充當了吹鼓手而實質上只是個被洗了腦的犧牲品。
徐彬:
一篇由歐洲德國華人、沒有經歷過中國當年上山下鄉運動的彭小明先生在今年年中所寫的有關這段歷史的評論文章,居然在四個月後在一批居住在北美溫哥華的“知青”華人中間引起爭鳴並各持己見,更為奇的是他們爭論的重點並不是主要圍繞作者對知青上山下鄉運動本身的評價,而是針對作者文中對華人普遍熟悉的中國文藝界名人黃宗英的批判。由於這些評論涉及到歷史、社會、政治、文學及文學批評的方方面面,涉及到評論者各自不同的生活體驗和人生思考,其中頗多彼此精彩的對話,本刊在得到溫哥華這些評論者的同意後將他們的文字奉獻給大家,以讓讀者更深入地了解這些經歷過那個瘋狂年代的溫哥華“知青”群體的內心世界。
曹小莉:網上資料,補充的是彭小明先生是在六六年高中畢業前夕適逢文革,後來因嚴重肺結核病不能下鄉,在街道工廠打雜作工,後來是七八年考上復旦大學,報社編輯詩人,八七年出國,這也算知青經歷中的一種,此人應算知青一代.他對知青的歷史和體驗一定和我們在座的人一樣深刻,甚至有過之而不及.供徐兄參考.
我本來不知他為何人,現在在網上查到,更能有助我們了解他的文章.
他的文章觀點鮮明尖銳,不是四平八穩,而是咄咄逼人,極富有感染力,對那個年代的跟風偽善行為大加鞭撻,入木三分,毫不留情,拿黃宗英的知青題材成名作開刀,指出一部分文化人的投機心理,所以贊者喜歡他的風格勇氣,對貽害幾代人的上山下鄉錯誤路線,非如此下重藥無法肅清其社會流毒,非如此振耳發聵之聲不能打碎其虛偽的貞節碑坊,非如此直刺深處方能杜絕今後的政治投機者,為此理由,我也是贊者之一.
對他文章的嚴苛詞句,對著名電影演員黃宗英,人們熟知的作家和社會活動家的嚴厲指責,甚至用了屠夫幫凶的字眼,有些人看不下去,憤而指責他對老年黃宗英的炮打和苛求,並認為黃也是受害者,只作了那個年代許多人都作過的事.
很少有一篇文章,能引發讀者的強烈情感如斯,贊者和批者各從不同角度來解讀,產生精彩的紙上辯論.在互相擺出的理由中,找到論點的平衡和公正.
溫哥華,你平靜的報紙,此刻被彼岸四五十年前發生的往事所侵擾,因為它雖然遙遠,在我們這一代心中,仍在眼前.
沈家莊: 編輯先生若將此文編輯掛網,請只署我的姓名,不要再加“教授”後綴。實在是因為在群裡發言,大家平等,而與職稱無關!
曹小莉:沈教授所言有道理.我也提出不要在文章前面加上頭銜,記得前天就大膽上書,提到不要寫"虛銜",因為這與觀點無關.
以後也請張總和編輯們留意,除非特定情況,比如請來作政治評論,文學演講,醫學講座,財經指導,當然要讓人知道此人的身份,另當別論.一般情況下別加上這麼多名號,太大了讓人們有溫哥華"山中無虎"的感覺
張社長速度很快,前晚傳來時整個筆談已經由報社編輯全部編好,加上了評注,並給各位加了頭銜和電郵,廖兄提出要統一名字,去掉地址,我當晚閒來無事,就把文字放大,統一格式,按前後發言順序,理了一遍,為的是省大家眼力,我本人就不能看太多小字體,簡直是謀殺我們"明媚的雙眸",長此以往,我們將來是"青光眼,白內障,老眼昏化,眼球渾濁,眯成一道小縫,走路是看不清,走不穩,開車撞樹,走路撞人",完全是出於菩薩心腸,害我熬燈費火,放大整理一遍,不敢以外行充內行妄當編輯,嘿嘿,現在照鏡子,眼睛已經小了千分之一公分.
我們是業余即興發言,報紙錯愛,竟然已經登載掛網,下次務請要先給點時間,還請編輯們以後務必刪去前後綴,得到發言者同意再發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