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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5-05-20 | 來源: 谷雨實驗室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把“他媽的”都改成“他爹的”
如果你錯過了電影《芭比》在影院的上映,在網上找資源,打開的很有可能是由禿炮怪字幕組翻譯的版本。片源右上角的LOGO是三個大寫花體英文字母:TPG,中英雙語字幕的顏色對比明顯:中文是白色,英文是橙色。
由禿炮怪字幕組翻譯的字幕和院線版字幕至少有23處不同。它們可能微不足道,在劇情中一閃而過——即使是看了兩個版本的人也完全注意不到,也可能非常重要——考慮到這本身是一部批判父權制的電影。其中有三處不同是這樣的:
電影中,芭比將美泰的一位員工帶回了芭比樂園,美泰CEO聲稱要找到這位“My Executive Words Lady”,禿炮怪版將其譯為“我的行政傳話女助理”,院線版的翻譯則是“我的傳話大姐”。
回到樂園後,肯按照現實世界將樂園進行父權制改造,他表示,芭比可以留下“as my bride wife”,禿炮怪選擇翻譯成“當我的新娘”,院線版則是“做我的嬌妻”。當芭比拒絕並准備離開時,肯向她大喊,“Barbie! Take your lady fashions with you”,這句被禿炮怪譯為“芭比!拿走你的女裝”,在大熒幕上,觀眾看到的則是“芭比!把你這些娘娘腔的衣服拿走”。
這些對比由一位叫jiujiu的論文作者整理,她是廣州某高校的大四畢業生。她寫道,“在翻譯女性主義作品時,應特別注意使用尊重和包容的語言,避免采用帶有歧視或刻板印象的表達方式。”在微博上,這些對比引起的討論很快擴散至熱搜,禿炮怪字幕組被很多觀眾打上性別友好的標簽,作為女性向字幕組“一戰成名”。
字幕組的創始人怪獸告訴我,不論新舊,禿炮怪選擇作品的唯一標准是“以女性為主角”,瀏覽其譯制作品列表,這個標准變得具象:《大學女生的性生活》《風趣女子》《風騷女子》《說唱女團》《母獅》《如此勇敢的女孩》《大巴上的女孩》……其中既有經過市場檢驗的影視劇,也有此前未被翻譯過的新作品。
再打開這些作品,很容易看到各種“新詞”:“他爹的”、“老天奶”、“英雌”,對應“他媽的”、“老天爺”、“英雄”。性別對調後,觀眾能直觀地感受到,原先那些被普遍使用的詞語中的男性視角。禿炮怪也會抹去辱女詞中的貶義,比如“bitch”,在不同語境下被譯為“婊貝”、“妮子”、“辣妹”等。同時,在翻譯常規台詞時,她們傾向於更中立的表達,比如用“雙親”替換“父母”,避免使用語序中男性在前的詞。
怪獸坦言,禿炮怪並非一開始就定調女性向,組員們的女性意識也是在自身的進步中逐漸形成的。
大一那年,怪獸和兩個同為英美劇愛好者的高中好友一起建了個公眾號,她們從自己的昵稱中各取一個字,組成“禿炮怪”,用來發布評論和推薦類文章。2022年底,由於在追的美劇《大學女子的性生活2》沒有中文翻譯,怪獸產生了自己成立字幕組自己翻的念頭。她一邊考研,一邊通過公眾號召集人手,摸索著把字幕組建了起來。
2023年初,禿炮怪譯制了一部英文名為《Funny Woman》的女性喜劇,故事發生在1960年代的英國,講述一位來自海邊小鎮的選美皇後決定前往倫敦,在男性主導的喜劇世界中尋找未來。起初,禿炮怪沿用了豆瓣頁面的譯名《妙女郎》,有觀眾質疑,“為什麼不把funny直譯成喜劇/幽默/風趣,woman正常翻譯成女人,而不是女郎。”
怪獸把問題丟進群裡,和大家一起討論,部分組員不理解:“妙”字很傳神,“女郎”指年輕女子,保留原譯名也更利於傳播。為什麼要改譯名?二校i師指出,反對者應該是認為譯名中有凝視意味,另一位組員問,“凝視是什麼新名詞?”
i師提到的凝視即“男性凝視”,這個詞是電影理論家勞拉·穆爾維基於社會文化現象在1975年提出的學術概念,指在視覺藝術、媒體或日常生活中,女性被塑造成男性視角下的觀賞對象,強調其外貌或性感,而忽視其作為獨立個體的主體性。
具體到“女郎”一詞,有部分組員認為,這個詞暗含對女性的道德審判或外貌氣質的特定期待,當然,也有一些組員覺得這種觀點有些誇張。最終,禿炮怪采用“風趣女子”為譯名,與另一部劇《風騷女子》放在一起,“有股女子宇宙的味道”,怪獸說。也是從那時起,怪獸和組員們意識到,字幕組通過譯制影視作品具備傳播功能,也被賦予了一定的話語權,可以影響和改變些什麼。
那之後,禿炮怪還譯制過一部作品:《偶像漩渦》。在前期宣傳中,其主創陣容引發了不少期待:由美劇《亢奮》的導演執導,演員莉莉-羅絲·德普主演,偶像團體BLACK PINK成員Jennie跨界參與……但播出後,該劇口碑急轉直下,從6集砍成5集,被美國娛樂媒體《綜藝》稱為“一場猥瑣的男性幻想”,也在字幕組內部引發了一場風暴。
組員柒拾壹告訴我,劇中充斥著令人不適的性幻想和相關情節,人物一直在爆粗口,整個故事“就像一個喝醉酒的男人寫出來的”,“翻到後面,每個人都很痛苦。”她至今記得,自己在學校的星巴克裡,一邊翻譯,一邊幹嘔。i師因台詞調侃愛潑斯坦案受害人,直接選擇中途放棄,其他參與的組員也向怪獸反映不適感,有人問,“臓話太多了,真的都要翻嗎?”這會導致屏幕中不斷出現“他媽的”,怪獸決定,“別(這麼)翻了,全部都改成‘他爹的’。”
為什麼性別問題不能提?
影響力逐漸擴大後,怪獸收到過不少論文作者的聯系,就讀翻譯專業的組員也將組裡的作品作為分析對象,禿炮怪無意中成為了“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踐行者。
在傳統的翻譯觀中,原作具有優越性和原創性,譯者應保持忠實。而以性別身份為核心的女性主義翻譯理論認為,原文和譯文是平等共生的關系,相比於“忠實”,更鼓勵譯者創造性地改寫。《女性主義視角下電影《芭比》的字幕翻譯策略研究》一文中,作者吳宇爾寫道,“讓女性被看到,讓女性不再隱形。”
該怎麼做到?方法也很簡單,例如在翻譯中添加前言和腳注、增補,而劫持是其中較為直接和大膽的一種,指的是避免使用含有性別色彩的詞匯,強調女性的主體性。禿炮怪字幕組對《芭比》的三處翻譯就是典型的“劫持”,這也是她們常用的翻譯方式。
從影視劇到文學作品,男性視角下的翻譯往往存在性別歧視。有觀眾發現,擦槍字幕組早期的譯制作品中將“女權”翻譯為“女奴”;作家周國平在為《綠山牆的安妮》寫序言時,將原文的“old maid”翻譯為“老處女”;由兩位男譯者翻譯的《卿本著者》是一本研究女性史的學術書籍,卻被讀者指出,原文的“woman's breast”被譯為“酥胸”、“adolescent”被譯為“含苞待放”,也包括其他附加性別色彩的不當表達,例如“告別豆蔻,步入摽梅之妮z薄6罐⒑蛽棵方員扔魑參錚罷卡康髖鄖啻浩詰拿籃茫笳咭源薜慕羝刃裕冀約壑滌肭啻骸⒒橛夜場
禿炮怪的組員中有不少來自翻譯專業的學生,她們或多或少更直觀地體驗過主體性不同帶來的區別。柒拾壹的文學翻譯課老師是一位男性,她記得,對方在課上分析過一個英翻中的案例,其中的“lips”被翻譯為“櫻桃小口”,案例很長,講了兩三節課。最後,一位女同學在課堂上表示,這個例子讓自己很不舒服——櫻桃小巧,且可被采摘、品嘗,這樣的比喻含有對女性外貌的期待,存在性別刻板印象。“那位老師是個老爺爺,他看起來很惶恐,說自己沒有性別歧視。”她猜老師即使被指出來,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又或許,他覺得這只是文學文本而已,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同樣來自翻譯專業的二校想想在文學翻譯鑒賞課上有過類似經歷。授課的是男老師,在一次小組作業中,他讓大家翻譯的一篇中文文章講述了一個男人進京考取秀才,妻子在家處理家務、照顧他的老母親等等。文中只提到了男人的名字,妻子用“女子”來代稱,但有一部分篇幅提到了她在婚前的狀態。
在老師給出的參考譯文中,這位女子通篇被譯為“his wife”,想想在上台做匯報時向老師提問道,“為什麼不能賦予她姓名?或者直接翻成‘the girl’、‘the woman’。”老師的解釋是,原文沒有提及她的名字,無法捏造一個名字,“his wife”則能保證上下文的稱謂一致性。
在聽完老師的回答後,想想沒有被說服。下課後,有同學覺得她很大膽,“竟敢在課堂上提出這樣的問題”。但在想想看來,這位老師一直很開明,是“完全歡迎所有人對他提出質疑”的一個人,那為什麼性別問題不能提?
在翻譯理論課上,柒拾壹用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分析了院線和禿炮怪兩版《芭比》字幕。舉例時,她提到前者將“Executive Words Lady”翻譯成“傳話大姐”存在不妥。這個詞在現代語境中已經從對年長女性的尊稱,延伸出調侃、諷刺意味,暗示女性過時、嘮叨、多管閒事,屬於年齡與性別的雙重歧視。一位男性助教表示不解,對他而言,“大姐是一個很親切的詞”。提問環節,一位男同學指出,“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做這種研究,意義在哪裡?”面對這些反饋,柒拾壹覺得自己被質疑和挑戰了,一時詞窮並反思,是自己沒有做出更全面的思考,只能在結束時表示,“感謝同學提出的問題,讓討論變得更完整了。”
在加入禿炮怪之前,二校蝦皮經歷過在翻譯中代入主觀視角造成失誤的情況。她翻譯過Youtube上的一支視頻,視頻作者是間性人(指出生時性特征不符合典型的男性或女性二元分類的群體),在對方說“我以後可能沒有辦法擁有一個孩子”時,蝦皮下意識從女性視角出發,將這句話翻譯成“我以後可能沒有辦法懷孕”。後來,她在評論區裡看到有網友指出,間性人並不一定具備懷孕能力。她有種當眾被揪出錯誤的羞愧感,同時想到,在翻譯中應該采用更包容和中立的視角。
她告訴我,自己最初嘗試做翻譯是出於一種很單純的分享欲,“把自己認為特別好的內容翻譯成身邊人也能看懂的語言”。水平有限時,能做到把意思翻譯出來就夠了,但慢慢地,她覺得翻譯像是在走迷宮,因為譯者會途經很多岔路口,這個過程中要不斷做選擇,“同樣一句話,可能有很多種表達方式,會給讀者或觀眾傳達不同的信息,帶來不同的感受。”
林琅聲是一位正在讀高中的年輕譯者,她的父親是出版從業者。她發現,父親的很多同事都是女性,但機會往往是男性的——在出版社的公眾號推送裡,會議上發言的是男領導,大型活動的照片裡也都是男性,“有種要從好多男的裡找爸爸的荒謬感,但明明辦公室裡坐滿了女性。”
兩年前,在刷社交媒體時,她看到“翻譯界需要更多覺醒女性”的呼吁,那條帖子中舉例,一幅漫畫的標題《好兒女志在四方》在翻譯成英文後直接抹去了女性的存在:He who hitches his wagon to star is a man indeed。她想成為一名女翻譯,也想未來成為一名女性領導。她在下面回復道,“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以後一定要在翻譯界掛上自己的招牌,讓命運的齒輪轉動起來。”
?小紅書博主@Seallen欣然
什麼男的女的,大家都是人
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存在,與語言本身存在的性別偏見有關。在去年出版的《語言惡女》一書中,美國作家、語言學家阿曼達·蒙特爾以英語為分析對象解讀了語言背後的父權結構,她指出,“語言和文化之間的聯系是不可分割的,語言一直並將繼續被用來反映和強化權力結構和社會規范……英語的使用者集體同意以一種強化現有性別偏見的方式使用它,而這種方式往往是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
這種情況同樣存在於中文語境。在2008年的論文《漢語中的性別歧視及消除對策》中,學者李梅將漢語中的性別歧視分為三類。其一是造字,據《辭海》統計,漢字中女旁字共257個,涉及褒貶評價的有100個,其中褒義的47個,貶義的35個,褒貶參半的18個。而男旁字卻很少,且不帶對男性的貶義;其次是關於女性的負面詞匯,比如“女流之輩”、“禍水”、“悍婦”、“殘花敗柳”等貶低或侮辱女性的詞,以及在臓話中加入女性,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已經演變為國罵的“他媽的”;最後是詞序和語序,在排列男女兩性的詞中男性總是被放在前面:“夫婦“、“夫妻”、“父母”、“公婆”、“夫唱婦隨”等。
柒拾壹記得,幾年前,她在一次做同聲傳譯訓練時,聽到三個字:心機婊。談及成長過程中的變化時,被翻譯人說道,“我可以接受自己不再是‘傻白甜’,但我討厭自己會成為‘心機婊’。”由於是同聲傳譯,柒拾壹必須快速反應,那個瞬間她經歷了一番糾結,“一種選擇是翻譯成bitch,但它不適合出現在公共演講上。”最後,她選擇模糊化處理,翻譯成“卑鄙的人”。這讓她意識到,那時,大眾對於語言使用還不那麼敏感。
敏感度的變化離不開國內女性主義思潮的湧動。在出版行業,女性主義圖書逐漸成為單獨的門類,2022年被稱為“上野千鶴子之年”;在電影和劇集領域,也不斷湧現具有影響力的女性主義表達。大家開始對語言感到敏感,但也清楚地知道,問題不僅出現在語言上。
就像李梅在論文中進一步分析的,歧視的成因包括社會角色、規范和心理。在過去,女性是男性的從屬、附庸,總是被告知要溫順、柔和、謙卑,此外,“語言反映社會,同時又對社會有反作用……性別歧視的語言使人們形成一種心理定勢,維持一種歧視女性的社會氛圍”。
學生時代,i師很多年都是短發,被媽媽認為“不夠像女的”,高中畢業後,她決定把頭發留長,剛開始,媽媽很高興,但沒想到她是為了聽重金屬時方便甩頭,又覺得她“看起來像個野人”,她反問道,“野人怎麼了?野人不好嗎?”為了慶祝她成年,媽媽想帶她去買一雙高跟鞋,i師不樂意,“我為什麼要穿這麼遭罪的東西?誰規定女的必須要穿高跟鞋?”
她從小就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男人和女人都是人。i師的姥姥是山東人,小時候她跟著姥姥回老家,自己在村子裡玩,小賣部老板覺得她可愛,送了她一罐八寶粥。她拿回去之後被老家的弟弟看見,一把搶走。i師找大人給自己評理,結果所有的大人都說,“男孩想要,當然要給男孩。”她鬼哭狼嚎地向大人表達不滿,“什麼男的女的,大家都是人。”
炸蛋畢業於日語專業,目前在一家出版社做教材編輯。上學時,她的導師是男性,曾在課堂上說“寫論文比做愛更爽”,班裡基本都是女學生,他會給她們灌輸一種理念,“雖然你們是女生,但要像男性一樣思考。”炸蛋看過很多女性成長向的日本晨間劇,比如《海女》《阿淺來了》,總會被劇中的女主角所觸動,“不論她們做什麼,都會自己主導一些事情,而男性基本是過客。”
畢業前,她想將晨間劇作為論文的研究主題,導師直接駁回,問她“為什麼要研究這個東西”,她說因為自己是女性,更能理解其中想傳遞的思想,導師又問,“為什麼你覺得自己是女性,就一定能研究關於女性的作品呢?”這個問題讓炸蛋愣在原地,同時出現兩種想法:“怎麼會有這樣的問題”和“可能就是我錯了”,但最後還是聽從導師的建議,換了一個選題。
如今提起這些事,她會覺得荒謬,“其實就是書看的太少,見的太少了,很容易對老師產生濾鏡,把他當成某種榜樣,畢竟他發了那麼多論文,一定是很厲害的。”
濾鏡破碎在畢業後,她先去了一家做學術期刊的出版社,導師很鼓勵她,說“將來互相能有個照應”,但她並不喜歡這份工作,“領導都是男的,平時就坐在辦公室裡喝喝茶,幹活的都是女編輯。而且領導更喜歡的,還是為數不多的男編輯,有時候去和作者吃飯,都只帶男編輯去,又會在開會的時候說,雖然女編輯要照顧家庭,但在對接男作者時更有優勢。”炸蛋提了辭職,導師知道後打電話向她大發脾氣,她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入職後,導師時不時找她幫忙,看自己或朋友能不能通過她所在的出版社出書。
覺醒後,炸蛋的另一個身份是女性主義博主。她曾說過,要識別翻譯是不是性別歧視有一種很簡單的方法,就是性別調轉。如果你不覺得把《Young Woman and the Sea》翻譯成《泳者之心》、《Gone with the Wind》翻譯成《亂世佳人》、《She is the man》翻譯成《足球尤物》是性別歧視,那麼——感受一下把《奧本海默》翻譯成《核彈帥哥》吧。
奪回語言
《語言惡女》的副標題叫“女性如何奪回語言”,書中有一個叫做“收復再定義”的語言學概念,“即人們主動地重新定義某些詞語,徹底改變其含義及感情色彩”。在英語中,最成功的例子是“queer(酷兒)”,這個詞曾經具有對同性戀者的排斥和侮辱意味,意為“怪誕、奇怪、(性)變態”,但如今已經是經過LGBTQ+群體和學術界重新定義的普通稱呼。
阿曼達·蒙特爾表示,收復再定義的方式有兩種,第一步是避免用它們來辱罵別人,也就是只在褒義的語境中使用。
延伸至中文語境,它同樣具有可操作性。怪獸為字幕組在小紅書創立官方賬號時,有人提議給觀眾起一個粉絲名,一位觀眾提名了由博主“奇奇怪怪的小周”重新構建後的“娘炮”。這個詞通常指行為、著裝、表達和愛好等方面呈現出女性特征的生理男性,是為了表達對其缺乏陽剛之氣的貶損與批判。這個詞映射了對男性的刻板印象,同時也貶低了女性,充滿歧視色彩。但小周對“娘炮”進行再定義,“娘,賜予生命,炮,毀滅生命,它們組合起來就是完整的生命閉環,這個詞可以成為很有威懾力的存在。”她在視頻中舉例道,“‘你看這女的猛不猛?她是一娘炮’”。
?該圖來自博主@奇奇怪怪的小周的小紅書筆記評論區,由網友制作並作為表情包傳播
怪獸看到後,聯系小周征得授權,將其作為禿炮怪的粉絲名,有觀眾在評論區直呼,“好名字,把舊世界轟個稀巴爛。”組員們也很喜歡這個名字,蝦皮向我提到,這件事很有意義的一點是,命名過程是觀眾發起並完成的,而非字幕組內部提出的,說明她們的嘗試真的能產生一些影響,“就像原來覺得說‘他媽的’很順嘴,有一天,或許大家也會覺得‘他爹的’同樣很順嘴。”
另一個案例是“塑料姐妹”。前不久,大四學生Tina刷小紅書時看到很多博主以“好閨蜜從不占對方便宜”為主題拍攝的視頻段子。視頻中,一對對閨蜜把“AA制”演繹到極致:一起吃烤串,結賬時女生A稱,“剛剛我點了一串鵪鶉蛋,一共3個,你吃了一個,應該再給我3毛錢”,女生B表示,“那你還吃了我一個香菜牛肉啊”。她不理解,為什麼要營造並隨意傳播這樣的閨蜜關系?當大家在評論區嘻嘻哈哈時,女性友誼又一次被污名化了。
過去,“閨蜜”是一個常見且友好的詞。但近幾年,它在互聯網語境中趨向於貶義化。影視劇塑造著圍繞利益、男性展開爭斗的女性角色;社交平台上, “防火防盜防閨蜜”、“塑料姐妹花”這樣的網絡梗廣泛流傳。久而久之,女性友誼被貶低為一種脆弱、廉價的情感關系——表面親密無間,實則充滿算計和攀比。
Tina是女性友誼的受益者,她喜歡費蘭特的《我的天才女友》,從中辨認出很多自己和朋友的影子。她發帖吐槽並呼吁:不要讓女性無詞可用。評論裡有人指出,塑料是一種需要上百年才能降解的材料,塑料姐妹的新解可以是“女性友誼持久長存”。
收復再定義的第二種方式是“完全摒棄它們”。阿曼達·蒙特爾提到,英語中的“slut”就被部分女性主義者認為應該取締,“用一個詞‘專門’來形容性經驗豐富的女性本來就是居心不良的。”
在中文語境中,“處女作”應該是女性最希望徹底消失的詞之一,它可能也是最早引起女性反感的詞之一,在社交平台的相關討論中,很多女性都提及上學期間第一次接觸這個詞時的困惑和不適。然而,即使是一些女性主義書籍也在使用這個詞。炸蛋告訴我,除了意識上的問題,也可能是為了規避審核中的麻煩,“第一”、“首作”都屬於極限詞,會被要求修改。
最近,一個替代詞出現了:開刃作。賜東風是北京某高校的大一學生,平時會進行游戲方面的同人文創作,也關注性別研究。去年11月,看完電影《好東西》後,她想在自己的播客裡介紹邵藝輝導演,但她覺得不應該用“處女作”來定義對方的《愛情神話》,更常見的替換說法,比如“首作”、“第一部作品”,則無法消解“處女作”給女性帶來的傷害與侮辱。
想這些時,她在吃水果,手裡拿著水果刀,那段時間她還熱衷於手工制品,經常“磨刀霍霍向石頭”,於是想到,“不如就叫開刃作吧”——刀具開刃後,切割能力會增強,從而更有效地刺穿物體,有種撕開父權制幕布的意味。同時,創作和這個過程存在相似之處,都要經過打磨才能達到更好的狀態。
“我們是團結在一起的”
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不論是像禿炮怪一樣使用性別友好的翻譯方式,還是其他在中文語境下奪回語言的嘗試,它們真的有用嗎?
阿曼達·蒙特爾在《語言惡女》裡坦言,“收復再定義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其中一個意思會慢慢地與另一個意思重合,然後完全改過後者。只要一個詞的正面含義穩定地趨於普遍、變得更主流,到下一代開始學習這門語言的時候,他們就會首先掌握這些新賦予的含義。”
剛發布使用“開刃作”的呼吁時,賜東風的帖子熱度一般,但她很快刷到了瀏覽量更高的轉載帖,朋友發來截屏,告訴她抖音、B站上也有人在使用這個詞,她在微博搜索時,還出現了AI總結,心情很微妙,“就像參與了一頁歷史的書寫,看起來是很小的一步,其實又是一大步。很震驚,也很開心。”
今年3月,國內引進了2023年的意大利女性題材電影《還有明天》。這部電影在意大利本土上映時,曾擊敗《芭比》和《奧本海默》成為當年的票房冠軍,後續又拿下多個獎項,被BBC稱為“有史以來意大利女性執導的最成功的電影”。《還有明天》是導演寶拉·柯特萊西首次執導劇情長片,這也成為它在國內上映時的宣傳點之一。一張流傳頗廣的官方海報寫著:請不要使用處女作,讓我們說首作、開刃作、開山作、首部作品、第一部作品。
?《還有明天》電影官微
很多觀眾注意到,在所有可替換的說法中,大多數都是此前已經存在但未被普及的,只有“開刃作”是新詞。除了符合一部作品首次面世的含義,大家能從這個詞語中感受到一股力量,一條評論寫道,“有年輕創作者初出茅廬、意氣風發的展露鋒芒之感。”電影上映時,炸蛋看到不少同行在朋友圈轉發海報,她覺得這或許是一種信號,大家會嘗試在工作中使用“開刃作”,這個詞有機會被進一步普及。
當下,還有一種更為激進的奪回語言方式正在流行開來——無法評價它正確與否,但“爹味”這個詞確實逐漸普及開來了。除此之外,源自東北方言的“老登”一詞,被挪用至文化批評領域,衍生出用來指代男性視角為主導並將女性工具化的“老登電影”“老登音樂”等概念。同時,又有一系列圍繞著它們展開的梗出現在社交平台上:爹爹不休、公公爹爹、爹言爹語、男言之癮……
蝦皮本科是在國外讀的,大一剛開學時,她選了一門女性主義入門的課。她一直記得第一節課教授在做課程介紹時說的話,“她告訴大家要‘claim your voice’,發出你自己的聲音。”加入禿炮怪後,蝦皮對這一點感受更深了,她以前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個性也有點不合群,但現在不同了,“再向別人描述我的社會身份時,我不止是我自己,還是禿炮怪的一員。”這讓她想起《第二性》裡波伏娃的一個觀點,“大意是,女性沒有群體歸屬的,盡管她們散落在社會各處,受到共同的壓迫,但很難團結起來。”蝦皮覺得,在字幕組裡,來自天南海北的130多人形成了群體,大家在做相同的事情,“某種程度上,我們是團結在一起的。”
在我與禿炮怪的組員們交談的過程中,大家頻頻提起《語言惡女》,遺憾的是,中文世界裡還沒有類似的書籍。南京大學編輯出版專業的三位學生梁籽一、欣蕊和宇軒也關注到了這一點,去年,她們利用為“出版物編輯與制作”這門課做小組作業的機會,以此為主題做了一本書,起名《言下之女》。
作為編輯,她們先從漢語的角度出發,分析字詞句中針對女性的污名化,再延伸到中文語境裡常見的厭女現象。這本書的主要內容來自探討相關主題的公眾號和播客,她們向對方要來授權後,將它們編輯在一起。翻開《言下之女》的電子版,它的第一頁寫著:一切嚴肅的事情都是困難的,而一切都是嚴肅的,如果你感到困難,那說明你在做正確的事。-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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