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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0-06-19 | 來源: 三聯生活周刊 | 有0人參與評論 | 專欄: 橫店 | 字體: 小 中 大
記者/宋詩婷
攝影/蔡小川
春秋唐園影視基地裡長安城牆外兩名工人在搭建腳手架
開機
“過來,過來,你,別站在那兒了。”制片主任大聲招呼我。我穿著劇組T恤,他是錯把我當成工作人員了。但不知怎的,我真覺得自己犯了錯,趕緊一路小跑擠進人群。
一大早,三四百號人,站了十幾二十排,幾個工作人員散在隊伍裡,一人握一大把香,挨個發給大伙兒。
“以前看電視,以為劇組開機就主創拜一拜,原來這麼大陣仗啊。”我對身邊人說。等了好一會兒,三炷香也塞進了我手裡。人手一份後,三四百號人就一起舉香,順時針轉一圈,前後左右各拜三下。與此同時,鞭炮辟裡啪啦地響起來。幾百人再排上老長的隊,把香插進香爐,直到爐子裡快裝不下,“開機大吉”就算禮成了。
“梨園的習俗,香港人一直保留著,又帶回到內地。”後來,一位制片主任告訴我,“既然有這傳統,就沒必要破了它。這年頭,做部戲,磨難還不夠多?恨不得能拜的都拜上。”
在橫店那半個月,我見識了不少劇組裡的老派傳統。比如,群演演個死人,要加十塊、二十塊錢。要是個角色死了,枕頭下要壓個紅包,錢不能太多,因為必須當天花掉。有的劇組開機後會把香爐一直供著,轉場也要帶上,直到戲殺青。連出租車司機都相信,那座富士山模樣的八面山是橫店的守護山。據說,眼前這組的總制片人信佛,每次來橫店開戲都要帶上佛龕。
這是一部仙俠劇的開機儀式,劇組規模不小,是目前橫店最大的幾個組之一。大組的陣仗是,一下子租了七個攝影棚,外景搭了三四萬平方米。現場管理森嚴,若是誰心大,把開機儀式發到朋友圈,制片組的電話馬上就會打到相關負責人那裡。
“好帥啊,真好看,再瘦一點就更帥。”一場戲結束,男主角跑來導演身邊,女制片人連聲贊美,贊美裡還委婉地提著要求。男主角是許凱,在拍攝現場,我又見到了他。演過《延禧攻略》《招搖》等古裝偶像劇的許凱是這幾年在橫店拍戲最多的演員之一,有“橫店小王子”之稱。在片場的許凱擁有當天唯一的一輛小房車,導演一喊停,六七個人就立刻圍上去,有人整理頭發,有人撫平衣服的褶皺,有人負責補妝,還有人什麼都不做,就站在最近的地方照看著。
這場景和幾天前許凱接受采訪,回憶做新人時的狀態完全不同。
電視劇 《燃燒大地》的拍攝現場
第一次見到許凱那天,他正在橫店的一個攝影棚內拍時尚大片。黑色涼鞋,白襪子,褲子是黃色的,粉白相間的厚外套長著翅膀。“好看好看好看……”一群人圍著這個“揮著翅膀的男孩”不停感歎。
對著相機擺出一個個標准的pose,那場景許凱很熟悉。在成為演員前,他做過兩三年平面模特。拍過廣告,也給淘寶電商拍過服裝,最多時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換一兩百套衣服。
當天拍片的攝影棚在一家工廠裡,近兩個月相當搶手。“最近明星們都來橫店開工了,疫情期出出進進不方便,很多廣告、時尚雜志就都來這邊拍照,橫店這種配套的影棚有不少。”影棚的負責人說。
剛到橫店時,許凱沒聽到贊美。四年前,這裡沒有麥當勞,劇組需求量最大的星巴克在那年九月才開始營業。剛從模特轉行而來的許凱沒有經紀人,也沒有生活助理,自己拎著兩個大箱子,獨自闖蕩“橫國”。住國貿大廈或豐景嘉麗酒店對那時的許凱來說太奢侈,他被安排在影都酒店的小單間,“因為位置太偏,能點到的外賣只有黃燜雞米飯和沙縣小吃。”影都酒店,他一住就是兩年半。
那時,他不紅,也完全不懂演戲。眼前,和許凱配戲的男演員都挺高,但早幾年可不是這樣。許凱常常是組裡的第一高度,人人叫他“傻大個”。“傻大個這樣,傻大個那樣……當著現場幾百號人,導演舉著個大喇叭罵我。”
“你從起伏走到這兒……”拍人生中第一個鏡頭時,現場導演把他說蒙了,“什麼起伏?落伏是什麼?完全不懂啊!”搞不懂“走位”就憑感覺走,沒走幾步就出畫了,導演給他一通罵。
絕大部分片場都對新人不太友好,“容錯率極低”。許凱每天緊張得要命,“不奢求別的,把詞說完,少挨罵就行”。那時,許凱的演員合同裡還沒資格簽什麼工作時長,最高峰時一天等上了十八個小時,然後被告知“可以走了,今天不拍你了”。在所有漫長的等待裡,許凱能做的就只是發呆、睡覺、看劇本,然後重新發呆、睡覺、看劇本。身上的戲服不敢脫,得隨時待命,臉上帶著妝,東西也不敢亂吃,因為“那時候可沒有人經常盯著給你補妝”。
在橫店拍戲的男演員大多剃過光頭。許凱第一次剃頭是拍《延禧攻略》。剛剃完那天,擦頭的毛巾就再也用不上了,“滿腦袋像長滿了倒刺,毛巾一上頭就卡住,只能換紙巾慢慢按壓吸水。沒有頭發保護的腦袋就像身上沒了皮膚,貼在枕頭上特沒安全感”。
春秋唐園裡面拍攝古裝的群演間歇在玩手機
《延禧攻略》趕上了橫店最熱的那幾個月,劇組裡的“光頭們”經常拿冰貼貼在頭上,沒涼快上幾分鍾,冰就化了,“得趕緊撕掉,不然更燙,容易燙傷”。常常處於冷熱交替間,許凱剛中完暑就感冒,感冒好了又要中暑,這幾乎是每個在橫店拍過清宮戲的男演員都有過的體驗。
“我在橫店有個倉庫你知道嗎?”當我舉著粉絲整理的橫店拍戲時間表給許凱看時,他這樣問我。拍完第五部戲《招搖》,許凱在橫店有了個倉庫,“那時已經知道,我還得在這地方待下去”。
今年5月初回來,他和助理熟練地從倉庫裡取出常用的衣服、鞋子、籃球、日用品,甚至還有冰箱和洗衣機。2016年秋天來橫店拍《朝歌》時,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裡會成為四年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如今不僅有倉庫,許凱還有了一輛新的別克車,前幾天橫店下冰雹,車玻璃被砸壞了。
若是按原計劃,我有機會待在這大組裡,跟上制片人一天。但組裡的女主角定妝出了問題,制片人原計劃的一系列行程都取消了。我也被取消了。
在橫店那幾天,漸漸適應了這種永遠處於變動中的生活。“你明天再給我打個電話”,“我們改地方了”,“今天下雨,通告變了”,“你要來就趕快來”,“半小時後行不行”……到了橫店,我的打電話和發語音恐懼被當即治好了,文字輸入永遠嫌慢。在這裡,沒有北上廣式的預約,突然造訪、放鴿子和不斷變動的時間都能被理解和接受,因為劇組的時間是模糊的,生活總是動蕩。連帶著,整個橫店鎮都有種有今天沒明日的臨時感。
雨中秦王宮沒有什麼游客
等待
臨時地,我被同事告知,可以去正在“夢上海”拍攝的《燃燒大地》劇組探班,前些天,我正好約了在組裡拍戲的演員陳龍。
“夢上海”拍攝基地離仙俠劇劇組的影棚只有幾百米,步行可達,過程中還會經過幾個民國場景,能看到李少紅拍攝《大宋宮詞》時留下的“大慶殿”。在橫店,幾乎去任何一個景區或拍攝基地都只需要十分鍾左右的車程。“省了轉場費用,對有流量明星的大組來說,也省了不少演員錢。現在演員最貴,一天只給十二、十四個小時,一去一回搭在路上,就太不劃算了。”一位美術指導對我解釋,“在橫店拍戲,無形中能省下很多這樣的時間和花銷。”
我是在化妝間見到陳龍的。
“這是有頭發碴兒了嗎?”陳龍在化妝,他掀開自己的頭簾給化妝師和工作人員看,“早年拍太多古裝戲,老粘頭套,天天抹酒精,對毛囊傷害太大。男演員,都擔心發際線。”
“我晚上拍完戲要趕回上海,第二天再回來,去參加葬禮,舅舅去世了。”陳龍沒特定的訴說對象,只是自己叨咕幾句,但整個化妝間沉默了幾秒鍾。
陳龍在《燃燒大地》的拍攝現場等待
這大概將是他疫情後第三次回上海,盡管從橫店到上海不過三小時車程。疫情期間,他和他所在的《燃燒大地》劇組都滯留在橫店,幹等了四十天。“當時,剛開機十天,大年初三就接到通知,劇組得停拍。”有些演員回家了,想到家裡的兩個孩子,陳龍沒敢回去,“你不知道這十天接觸了什麼人,怕回去影響小孩,先隔離十四天再說吧。誰能想到,十四天之後更嚴格,想回都回不去了”。
家裡保姆回不來,小區封閉,雙方父母也進不去,隔離期,家裡就只有妻子章齡之照顧兩個孩子。“從沒有過,做飯、做家務、還陪孩子上網課,章老師一女演員,都要瘋了。”妻子情緒最差的時候,陳龍想過逃回上海,“都走到東陽的高速路口了,排隊檢查時,變了主意,掉頭又回了橫店”。
2000年年初第一次來拍戲至今,陳龍從沒見過這麼冷清的橫店。“拍攝基地空了,景點關了,飯店大門緊鎖,街上沒有人,各個村口都用竹竿攔了路。”什麼都做不了,陳龍就撿起了不少一直想做卻沒時間做的事。比如打坐、畫畫,堅持健身,研究做菜。“隔幾天去市場買一次菜,我吃素,一百多塊錢的菜,能吃好幾天。”
陳龍所在的《燃燒大地》劇組算是橫店第一批復工的劇組。要不是整個集團旗下的場景、酒店、演員統一管理,還真難這麼早復工。疫情平緩後,滯留橫店的劇組陸續開工,不少外面的組也陸陸續續轉場到橫店。因為很多其他拍攝基地尚不具備開工條件,在各大城市拍外景更困難,只有統一管理的橫店復工率最高。對於一個大劇組來說,拖一天就意味著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消耗,大家都等不起了。
剛復工那一個月,所有人都緊張。每天從酒店出發的車都被貼上封條,防止中途有人上下車。晚上收工時,封條再貼上,到了酒店統一放人。“那幾天,車被膠布貼得亂七八糟。”陳龍有點抱怨。
《燃燒大地》的拍攝現場
我隨陳龍到了“夢上海”拍攝場地,這片民國景在整個基地邊緣,能遠望給橫店帶來好運的八面山。整片場景有飯店、商鋪、舞廳、行政樓,還有老上海的弄堂。再加上劇組的美術置景,身處其中,真有走在舊上海街道的感覺。
“夢上海”是這兩年才投入使用的,算是橫店的新景。每年,在橫店拍攝的古裝劇數量已經能占到總量的80%以上,這塊市場已經飽和,所以,橫店方面急切地渴望“拓展業務”,開發年代戲和現代戲場景。“夢上海”就是這項計劃的一部分。
一到片場,陳龍先和導演、另兩位對戲的演員過了遍劇本。導演覺得“戲不夠”,得改一改,就讓演員先歇著或者午飯,改好了再拍。這事兒常有,陳龍不太在意。助理從車上抬出小桌子、椅子,還有午餐、水和七七八八的小零食,全擺在了一處有陰涼的石庫門裡。
一個大姐推著輛三輪摩托車進了片場,車上擺滿了煙、飲料、小零食,還有一口烙餅鍋,能攤手抓餅。“30萬競標下的景區店面,今年都要打水漂了。”大姐一邊控訴,一邊給我攤手抓餅,“只好推著車來現場賣點東西,這組還行,讓進。隔壁那個仙俠組,嚴得嘞!”
《燃燒大地》確實管得沒那麼嚴,組裡也沒有讓代拍和粉絲趨之若鶩的明星,工作人員和演員反而顯得輕松。
陳龍一直窩在椅子裡,手裡轉著佛珠,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拍戲就是耗人,心態不好,撐不下來。你嗑瓜子嗎?”說著,他把一小罐瓜子推到了我和他中間,“和當年比,現在拍戲太輕松了。”
“你知道通告單上6點到30點是什麼意思嗎?”陳龍問我。
“30點?”我也疑惑。
“一開始我以為寫錯了,後來才明白,是早6點到第二天6點到意思。早年香港劇組就是這麼拍戲的。”陳龍說,因為一入行就一直拍香港導演的戲,搞得很多人以為他是香港演員。
看著滿大街溜達的150個群演,陳龍想起很多早年跑戲的事兒。“當年香港導演的片場,沒有人敢溜溜達達,所有人都小跑著。片場架起三台機器,導演的屋子裡就有剪輯台,邊拍就邊剪出來,哪有空給你現場改詞、背詞?”
他說,早些年,統治橫店電視劇拍攝的盡是香港導演和香港演員。這段我也有印象,2000年前後,香港導演集體北上,對那個時候的內地影視市場來說,這群人算得上是在“降維打擊”。
從高空俯瞰明清宮苑和橫店遠景
閃回
在橫店那幾天,我也見了些香港導演和演員,他們為我提供了另一個視角。
“最近,超多香港導演在橫店。”《花千骨》的導演高林豹最近也在橫店,正籌備他的新戲《玲瓏狼心》。
他第一次來橫店拍戲是二十年前。那時的橫店還不是今天的樣子,整個鎮上只有一個稱得上酒店的度假村,大馬路只有一條,就是如今紅紅火火的萬盛南街。除此之外,都是些不太平整的小街道,“走一圈可能就十幾分鍾”。百無聊賴時,高林豹想起了“洗頭”這項休閒娛樂,就走到街上找洗頭房。專門的洗頭房、按摩店都沒找到,看到家破破舊舊的小理發店。“能洗頭嗎?”他鑽進去問老板娘,老板娘愣了十幾秒,猶猶豫豫地答:“能。”緊接著,高林豹的腦袋就被按在了洗手池裡——臉朝下。老板娘把燒開的水倒進洗手池上的水桶裡,開始認認真真地給高林豹“洗頭”。那次服務價值五塊錢,第二次再去,就變成十塊了,因為“老板娘拓展了這新業務,已經有很多劇組的人跑去洗頭了”。
那時,高林豹的普通話遠不如現在標准,但標准也沒用,別說香港人,連上海人都沒法和操著當地土話的農民群演溝通明白。有場戲還是妓院戲,但當天來湊數的都是大爺大媽,這戲怎麼拍?“制片馬上和橫店的負責人聯系,第二天就來了一批帥哥美女,一問才知道,當地有個橫店大學,影視城把學生給拉來了,帶頭的是學生會主席。”高林豹說,當年雖然條件差,但橫店影視城調動資源,一切為影視拍攝服務的態度令人驚訝。
游客在明清宮苑體驗化妝穿戲服拍照
剛到內地拍戲時,不僅是高林豹,幾乎所有香港影視行業的人都對內地的場景、人力資源歎服。“香港主要靠棚拍,拍古裝戲條件有限,對於歷史、建築這些沒辦法很考究,有得拍就不錯了,觀眾也不挑剔這些。”盡管已經好多年沒在香港拍戲,但他還記得,在香港拍外景,樹林的戲永遠只有那兩三個場景。七聖廟有一個,收費,有錢的劇組才能去,通常用來拍電影。白頭山有兩個,分為高樹林和矮樹林。最誇張時,一個晚上有四五個劇組搶場景拍。大家得先商量好各自的燈怎麼個打法,怎麼盡量不彼此影響。“香港電視劇為了省時省錢還都是同期聲,怎麼可能不影響?”
但到了內地,就沒有高林豹找不到的景。剛來拍戲時,內地的文物保護還沒今天這麼講究,他還在上海周邊的古民居裡拍過戲,“那可是物質文化遺產”。一到橫店的廣州街,高林豹也傻眼了,那麼長的街道,那麼多建築,石板地都是真的,上面還有紋理和零星的刻字,“後來才知道,當地人推掉了一個山頭建了廣州街、香港街,裡面可能還混著些墓碑呢”。
今天,走在橫店的大街小巷,依然能看到不少港式茶餐廳。那家離國貿大廈不遠的憶廟街我們吃過好幾次,叉燒、餐蛋面都不如北京、上海的精致,更接近於香港街頭的小吃店,有更純正的香港味道。香港導演、演員們是這些茶餐廳的常客。
要是追溯歷史,就像陳龍說的,這些茶餐廳的確和橫店的發展歷程有關。十幾二十年前,香港導演和影視制作班底是橫店的常客,他們是最早長期駐扎橫店的一批人。他們為內地的影視劇拍攝帶來了很多新觀念,甚至新工種。
《燃燒大地》劇組服裝師
前兩天,帶我們去見高林豹導演的小白是個統籌,從制訂拍攝計劃,協調聯系各部門,到催導演、催演員、催場景,統籌幾乎銜接著劇組各個部門和工種。但這一劇組標配職位二十幾年前內地也是沒有的。“這是香港人學習的好萊塢管理模式,又帶到內地來,以前的劇組裡,制片人管理一切。”高林豹說。
燈光的打法也變了。早些年,內地的燈光師追求寫實,香港人追求漂亮。“比如有場戲,房間裡是黃光,我讓燈光師在外面打藍光,燈光師不肯,說他們不是這樣學的。我就跟他說,老師我們不管的,好看就可以啦。”高林豹說,“你看,現在大家都這樣打光了。”
觀念的差異還鬧過不少笑話。1998年拍《有房出租》,高林豹找了個造型師,要給男主角佟瑞欣做頭發。對方滿臉拒絕,“搞什麼?一現代戲,樓下五塊錢剪個頭就行了”。再拍續集,請了吳越做女主角。定妝時,高林豹和造型師相當投入,一會兒挑剔劉海兒,一會兒改改衣服,後來把吳越氣哭了。“我這麼不好,你們為什麼找我來演戲?”其實誤會了,那時候內地演員真沒什麼造型的概念。高林豹還記得,早期和制片廠的服裝、發型老師合作,大家還分得很清楚,“發來張服裝造型圖都是沒有頭的,因為頭發歸另一個部門管”。後來,有了“造型師”,整合服裝、妝面和頭發造型,導演拿到的定妝照才終於有頭有臉,也有身體了。
等了得有兩小時,陳龍還沒從早年的香港劇組回憶裡走出來,導演的劇本改好了。那是場兩兄弟勸陳龍的角色別沖動,別在青樓女子身上搭錢找真愛的戲。導演拿著一頁手寫的劇本,坐在石庫門裡和三位演員說戲。“換上衣服現場走戲,還是在這兒對對?”導演問演員。“直接來吧。”陳龍起身去換服裝了。
這只是今天陳龍十幾場戲中的第一場,後面還有很多漫長的等待。回到上海怕是要後半夜了。“沒關系,我習慣在車上睡覺了。”陳龍說。
古裝玄幻劇《遇龍》的拍攝現場。對於當下的古裝玄幻劇來說,角色造型和場景是大賣點,因此,不能暴露太多
空鏡
中午,我用手抓餅替代了劇組盒飯。這幾天,吃了好幾個組的盒飯,最大的印象是——鹹。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群演和工作人員多吃米飯少吃菜,幾個月下來,也能省不少錢。
我曾和一位給劇組做過飯的大哥聊了幾句“劇組餐”。除了給幾百號人做大鍋飯,他們也做過不少演員餐。劇組餐好說,演員餐可難做。“稀奇古怪的要求多了去了。”有人每餐只吃一塊紅薯和一塊玉米。有人頓頓得吃到魚。有人不挑食,就是菜不能涼了,多冷的天兒都不行。有個電視劇導演不吃兩條腿的,雞鴨鵝都用不上了。有部戲用到了二十多個肌肉男,每頓吃二十多份水煮雞肉、水煮牛肉,後來終於挺不住了,提出要在肉上掛點生粉。吃素的演員有不少,但“素”的標准還不一樣,有人帶葷腥的都不吃,有人還能吃雞蛋,都得問清楚。最難的一次是遇到個男明星,吃素,但每頓飯要八個菜,一周不能重樣。大哥的廚師每天得給男明星做兩頓飯,七天就是一百多道,哪來這麼多菜?“就弄唄,大豆腐、千頁豆腐、日本豆腐、平菇、杏鮑菇、金針菇、大白菜、娃娃菜、小白菜……各種排列組合弄個遍,但最後還是重樣了。”
在橫店和劇組裡的人聊天,感受與在北京坐在咖啡館或工作室裡與導演、演員對話完全不同。“采訪我幹嗎?”“這有什麼好看的?”這幾乎是他們的第一反應。在北京,影視行業好像是屬於城市的,別管寫得、導得什麼樣,聊起天來大家都很前衛。但在橫店,很少有人談觀念和藝術,“幹活兒的”,多數人這樣界定自己,多數人都灰頭土臉。
更傳統的是,在橫店的劇組和周邊產業裡,有很多老鄉和親戚關系,能“跟對大哥”也是幸運的選擇。“得抱團,有自己的圈子,跟著的制片主任接一個戲,大伙兒就都有工開。幹活兒得默契,什麼都不說就給你做到位,有理有面兒,特別到位那種。”大哥和我說。
《遇龍》拍攝現場,b組導演潘宇在給小演員講戲
橫店的河南人很多,做燈光師的尤其多,超過60%的燈光師都是河南人。其中的很多人要麼來自“燈光村”張北村,要麼是親戚、朋友、同學和張北村能搭上關系。我認識的一位現場制片就是河南人,來橫店討生活是因為“同學的姐夫在這裡做燈光師”。早些年,橫店管理還挺亂,還有所謂的‘河南幫’抱團和別的勢力搶活兒、搶地盤。“但現在都按規章制度辦事了,聯系都是感情上的。”當然,這是制片的場面話。
多數劇組,尤其是傳統的電視劇劇組,組裡都等級森嚴,人人得“有眼力見兒”。有次跟某制片人去劇組探班,當天下著小雨,制片人和隨行人的幾輛車一停,幾把大黑傘迅速應了上來。打傘的人靠經驗判斷出誰是管事兒的,大傘精准地遮在了他們頭上。
另一個劇組,現場制片覺得我是“客人”,怎麼都見不得我站著。走到哪兒都有把椅子跟著,弄得我不敢不坐。
這些天,我被吐槽過好多次“不懂規矩”,或者“不懂事兒”。第一天去見個網絡電影組,我穿了條白褲子,臨走時,制片人說我“不像個幹活兒的”,同事倒是受到了表揚,因為她那身長袖的薄衫看起來像個化妝的。第二次見面,我穿了短褲和背心兒,還是不行,“像個旅游的,早些年走在橫店街上,都容易被搶”。直到待了很多天以後,我開始習慣性地逮個台階就坐,學會了帶上幾杯星巴克去劇組探班,能半小時內趕到采訪地點,我才有點像個能在橫店待下去的人了。
我邊啃手抓餅,邊在“夢上海”裡轉悠。大中午,太陽曬得人犯困,吃完飯的150個群演各自找了涼快的地方,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睡覺或者刷手機。特約演員的待遇好一些,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隨身帶了把折疊椅,在空置的場景裡展開,窩在上面睡覺或者刷手機。
轉著轉著,我突然想到美國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的那本《所謂好玩的事,我再也不做了》。書名能表達感受,剛到橫店時,我們每個人最想體驗的都是去做群演,但幾天下來卻發現,這是個極為枯燥的職業。有時像在軍訓,比如列隊等候時。有時像逛街,比如在古裝戲的集市上演一個路人甲。有時就是躺屍,沒有近景鏡頭,連閉氣這項技術都用不上,躺著就行。進了橫店,也像是上了華萊士的那艘豪華郵輪,看起來光鮮、夢幻,可能還有點荒誕,但身處其中,更多的只是漫長的等待和如任何職業一樣的按部就班的工作。
所謂創作、名利和權力,它只掌握在橫店極少數人的手中。
已經拍出幾部“爆款”網絡電影的導演林珍釗。目前,他的新電影《大災變》正在橫店拍攝
玄幻
“仙氣,就是那種逆光,輪廓光。哎,前提還是得長得帥。”下午,我趕到《遇龍》劇組時,他們的ab組正在相鄰的場景裡同時開工。動作指導張林東雖然是個“90後”,但已入行十幾年。現場正拍著的是一場男主角和對手大戰,負傷、瀕死,卻逆轉逃生的動作戲,張林東邊遙控現場,邊和我說其中的門道。
《遇龍》一部古裝玄幻劇,這一題材在當前橫店開機的大劇中占了半壁江山,放在市場上,也是流量最大的題材。很多時候,只要看一眼橫店影視城的開機電視劇列表,就基本能判斷當下和一兩年內的國產電視劇風向。
“你看那個攝影機,得玩運鏡,軌跡比從前復雜得多。早年那些武俠片,鏡頭放在那兒,打就是了。”
整個下午和晚上,除去拍了幾個動作鏡頭,整個b組一直在反復推敲男主角中招負傷的鏡頭。“化妝師,弄一下棣棣的頭發。”“棣棣你胳膊再張開一點,飛起來特別帥。”“風吹小一點,小一點。”張林東不斷通過對講機調整現場細節,這些乍看起來都和“動作”沒什麼關系,但鏡頭裡呈現出來的畫面會隨著這些細節而大有不同。
“美強慘懂嗎?”我搖頭。張林東轉身拿起對講機,提醒吊在威亞上的男主角王鶴棣和現場工作人員,“下一個鏡頭,不管過不過,血包爆了之後,所有人馬上幫棣棣清理,棣棣你俯身向前,衣服不能再像胳膊一樣留那麼大血跡。好,准備好,開始……”鏡頭開始運動,一身灰色飄逸長褂的王鶴棣悠悠轉起,銀灰長發被藏在鏡頭外的吹風機吹得飄逸舒展。“啪”一聲,爆破組事先裝在演員身上的血漿爆了,男主角胸前暈出一攤血跡。
“好,停。鏡頭回放。這就是美強慘。”邊看回放,張林東邊扭頭給我解釋,“旋轉身體、柔光、升格、輪廓光、上吹風機……這都是必須的,你看男主角被打得慘吧?但他得美,最後他還得贏回來,這就是美強慘。”
《大災變》拍攝現場。場景是前一天冒雨趕出來的,20多人的團隊,搭了近20小時
張林東說,這樣的古裝玄幻,受眾大多是年輕女孩,與正統武俠劇要求的武戲鏡頭套路不同,“傳統武俠劇,拳拳到肉,怎麼過癮怎麼來。但這戲裡兩個男人動手,主要是情感向的體現,要根據劇情需要傳達出對峙感。你一下,我一下,還得打得帥,要飄逸,還要定格擺造型。”
年輕人喜歡的鏡頭都接近漫畫。“好比,一個場景裡,人特別小,從前我們會慢慢拉鏡頭,切鏡頭是不是?現在不了,唰一下,鏡頭就懟到眼睛上,跟日本的四格漫畫似的。”張林東說,“這種鏡頭切換就需要大量後期制作來配合了。”
不光是張林東,《遇龍》的導演閔國輝也是慢慢才摸清古裝玄幻劇門道的。早年,他拍的大多是武俠、諜戰劇,從《九州天空城》起才入了古裝玄幻這一領域。“你得抓住女性觀眾的喜好。”閔國輝說,女制片人和其他工作人員給自己灌輸了不少女性觀念,“還發來個b站上的美強慘合集讓我研究。”最開始,閔國輝哪顧得上頭上有沒有碎發,衣服是不是褶皺,演員的腿是不是彎成了最好看的角度,“都是慢慢訓練出來的,沒有和女性觀眾站在一起,沒有拍出劇集要求的風格和審美,未來的生存空間只會越來越小。”
b組的隔壁,女主角祝緒丹正坐在一個圓柱形的大綠桶上“騎龍”。這是個拍特效鏡頭的臨時空間,當天,以及接下來的兩天,祝緒丹的所有鏡頭都將坐在這個大綠桶上。994幀,38秒的鏡頭,大概要拍上兩三個小時。這三天,祝緒丹將經歷很多個這樣的“兩三個小時”。
“棣棣今天的時間還有多少?”張林東問演員導演。“能到十點,十一點吧。”演員導演回答。“不行,你給我一個具體時間。”“到十點五十幾分。”對方說。“還有時間,能再補點戲。”張林東自己盤算,演員收工後,他和其他兄弟還得忙活些零散的收尾鏡頭,“得幹到十二點了”。
到了晚上10點,劇組已經工作十幾個小時,大家都必須找點事兒填補漫長的等待,直到收工
“新貴”
這幾年,整個影視產業都不景氣,除了仙俠劇緊俏,來橫店拍戲最多的就是逆勢而上的網絡電影。“一半以上開機的劇組都是網大。”網絡電影導演秦教授對我說。
“天下網大,唯快不破。”已經晚上9點多,秦教授還沒收工。手頭正拍的電影是去年賺到錢的《八百彪兵奔北坡》的續集,這一天,劇組已經轉了兩次場。此刻,正在電子工業園的一處“軍營”裡,拍一場將軍下令作戰的文戲。
“秦教授”這個名字,我是看《奇葩說》之後才知道的。在那節目上,他自嘲是“拍網大的”,“被說拍的都是爛片”。
迄今為止,秦教授已經拍了三十部網絡電影,其中有二十五部是古裝,“可能有二十三部都在橫店拍的”。幾天前,我曾在劇組入住的酒店裡見過秦教授一次,整個劇組一副輕車熟路的架勢,顯然已經對在橫店拍戲很有經驗了,以前也去過其他地方拍,麻煩事一堆。“找超過三百個群演可能都得托關系。在橫店就不一樣,群演都是上過課的,怎樣演死人,怎麼演太監,怎麼演丫鬟,不用教。”別說人,連馬都是訓練有素的,“那小東西有靈性,知道自己是來幹嗎的,只要你喊開始,它就是不動。”
對大制作來說,這幾年,橫店的場景有些老了,或者說,被拍了太多,審美疲勞了。有錢的都對現有場景大動大改,更有錢的幹脆在棚裡搭景拍戲。但這些被大劇組嫌棄的現成場景卻是網絡電影組的香餑餑,“場景集中,要什麼都有,拍起來快極了”。
秦教授的第一部網大,全部成本只有八萬塊,“最後賺一百來萬是有了”。當時給他投資的是個河北的小老板,開游戲廳、台球廳,做小額貸款的。問他為什麼投資影視,對方說:“吹起牛來有面子。”賺的那一百多萬,秦教授一分錢沒拿,投資人轉頭就換了輛車。
那時候錢最好賺,網大領域是個藍海,“東西拍夠六十分鍾就能賺”。最多的時候,秦教授一年能拍上十部。“拍網大,都是為了賺錢,誰為搞藝術?”那時候拍戲,能省就省,“八匹馬?沒錢,三匹吧。皇上身邊八個侍衛?站一個得了。”
秦王宮的王座前,每天來來往往很多游客,總有人想換上王族的古裝,過一把戲癮
八萬塊一部戲時,秦教授沒錢來橫店拍戲,“能來的在網大裡都是有錢的組。”拍到《超能太監》,他終於有了一百四十萬投資,“能去橫店了”。
橫店流傳著一句話,“拿著劇本來,帶著片子走”,秦教授真這麼幹過。當年來拍《超能太監》,秦教授和整個團隊兩眼一抹黑,一來不是常客,二來不是主流影視圈的人,在橫店沒有半點資源。“我和制片人就拍了一百萬現金給一個熟悉的攝影指導,讓他幫忙去碼一切。”攝影指導也沒見過這麼多現金,摞起來擺得老高,還發了個朋友圈。最後,還真就地取材,把整部戲的盤子給碼起來了。
網大劇組資金有限,秦教授和制片人雄哥相當心疼錢。“我們都演過戲,一兩場戲,穿上衣服,貼上胡子都能演。自己演一個就省三四百特約錢。”遇上不靠譜的群演,就更覺得浪費了銀子,有雞賊的,站一會兒就躲到桌子下睡大覺了,有耍無賴的,裝中暑,還得騙點錢走。
雖然也有場景搶不到、群演偷懶、酒店捆綁銷售這樣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整體而言,在橫店拍戲比別的地方省心。秦教授還記得,有次在外面拍戲,劇組遇到了地頭蛇,來個小面包、摩托車車隊,什麼也不幹,就在那兒瞎聊天,偶爾放個鞭炮。“同期聲呢,能不穿幫嗎?”太耽誤事兒,制片人只好去談價格,對方要兩萬,最後五千成交。
“去年,我們公司七部戲,四部在橫店拍的,今年六部,全在這,我們公司已經從北京整個搬過來了。”兩天後,我去另一部網絡電影《大災變》的劇組見導演,拍攝場景也在這電子工業園裡。網絡電影、劇集、電影,在橫店,它們像是相互隔絕的不同世界。
無論在網絡電影圈還是在橫店,林珍釗都算得上“新貴”了。正在上映的《倩女幽魂:人間情》制作費兩千多萬,上線不到二十天,分賬票房已經超過四千萬。這個投資回報率,比院線電影高出很多。
不像那些電視劇劇組,《大災變》拍攝現場有點嘈雜,其間,林珍釗的導演監控空間是開放的,每天都人來人往,像個會客廳。“現在,大半個網大圈的人都在橫店,所有頭部公司的導演和制片人都在,在橫店能見到的朋友和同行,比在北京還多。”一位導演來探班,指著林珍釗眼前的八台監視器,羨慕得不行,當即舉起手機錄視頻,“我要發給我制片人看,下次也要這麼多台給我!”
《大災變》男主角是演過《美人心計》《宮鎖珠簾》等大劇的何晟銘,秦教授的戲也請來了何政軍、張桐等人,“亮劍原班人馬”是電影最大的噱頭之一。
如今,網絡電影不僅有錢來橫店拍戲,還能請來些在傳統影視劇圈已經有些名氣的演員。“再過幾年,大明星都會來演網絡電影。”秦教授對此相當篤定。
在這方面,香港演員很能放下架子。如今,市面上很多高分賬的網絡電影裡都有陳浩民、樊少皇,甚至是曾經的“浩南哥”鄭伊健的身影。“港星+IP”是當前網絡電影市場的票房保障。“我老啦,不是小鮮肉了,沒那麼多流量,現在主流電視劇劇組不見得願意找我演戲了。”陳浩民說,世道變了,從前要是有八千萬,大家願意開發八部一千萬成本的戲,但現在,八千萬投資一部戲還嫌不夠,“那肯定要去找頂級流量的演員保本”。我在橫店的那些天,陳浩民一直在日夜顛倒地拍戲,我離開後,他才有時間電話聊幾句。
和多數網絡電影導演相比,陳浩民是更資深的“橫漂”。2001年,他就在橫店拍《江南京華夢》,用到了明清宮。“那是明清宮交付場景後拍的第一部戲。”陳浩民還記得,當時拍的是場打戲,打得亂七八糟不說,還用了很多彩色的爆彈,“把人家場景搞得紅紅綠綠,最後賠了八千塊清潔費。”
但現在,老橫漂和新橫漂正在融合。從2016年接拍了第一部網絡電影《斗戰勝佛》起,陳浩民每年都會拍四五部網絡電影,多數都在橫店開機。早年工作最密集時,他一年有三百天待在橫店。“網絡電影好多啦,十幾二十幾天一部,反而有更多時間回去陪家人,錢也差不太多。”陳浩民骨子裡有香港式的務實。
劇組收工了,當天有演員殺青,導演林珍釗和制片人黃璐璐一人捧一束花送給演員。“我們都是純粹網生的一代,沒那麼多規矩,大家一起玩開心就行。”黃璐璐把我安排進一輛車。汽車駛在回鎮中心的路上,窗外燈火通明。很多時候,我會忘掉橫店僅僅是一個鎮。東北菜、日餐、韓式料理、烤肉、火鍋、北京烤鴨……在這裡幾乎能吃到全國各地的菜系。往日去鄉鎮出差,困擾人的咖啡問題也不再是問題,這裡有包括星巴克在內的近十家咖啡館,免稅超市裡有來自法國小產區的紅酒,健身房和高端SPA會所也像是為演員們量身定制的,八面山腳下有一個高爾夫球場,有些影視圈上億的生意就是在那裡談成的。聽說,很多明星、導演和美術指導都在附近的幾個高端樓盤裡買了房。
再過一會兒,晚上10點半之後,萬盛南街附近的十字路口就會出現幾十個小吃攤位,下了工的劇組工作人員和群演會在這裡扎堆。東西可不便宜,幾把小串,再配上瓶啤酒,就要四十多塊錢,遠超一個小鎮的消費水平。
系統
“你現在有空嗎?有的話就來豐景嘉麗,跟我一起去看景,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時間了。”一大早,我接到橫店影管中心協拍黃瑛的電話,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出門,臉都沒來得及洗。
“昨天我在忙,忘了回你,早上想起來,嚇一跳。”昨天在《燃燒大地》劇組探班時,我曾聯系黃瑛,想和她聊聊橫店場景分配的事。2005年,整合所有景區和拍攝基地的影管中心成立了,所有場景歸公司統一管理,統一結算。黃瑛是中心成立後,幹得最久的幾個協拍之一。“現在記性不好了,以前十幾二十個劇組在手上,也沒有個筆記本,所有事都記腦袋裡。”經手的劇組多,打交道最多的又是統籌和美術部門,雖然窩在橫店這麼個地方,黃瑛幾乎認識國內所有數得上名字的美術指導。我後來的幾位采訪對象都是她幫忙介紹的。
黃瑛穿條黑褲子,一件白襯衫,馬尾隨意扎了一下,皮膚有點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的那種。今天要看景的劇組從北京來,要拍個民國戲。需求早就提好了,一般都這樣,劇組的主創部門和橫店的協拍溝通,黃瑛和同事們的腦袋裡裝著上千個場景,“常年扎在這兒的美術,對場景熟悉,自己提要求。第一次來拍片的劇組,我們會推薦場景,會多帶著跑幾個地方看。”
眼前這個劇組,包括導演、制片、美術在內,六七個人,他們顯然不是第一次來橫店了,提了不少想去轉一轉的場景。
“先去長征看牢房吧。”說著,黃瑛上了其中一輛車的副駕駛。“《一剪芳華》和《拆案》兩個房子挨著同時置景。門口要拆?那來不及,沒說門口要拆啊……”一路上,黃瑛手裡握著兩個手機,一直在發微信和打電話,“細碎小事一籮筐”。
疫情期後,橫店迎來了近兩年——確切地說,是查稅風波以來劇組最多的一個時期。按橫店影視城董事長桑小慶的說法,“拍攝中的大小劇組有四十多個,籌備的還有五六十個。3月份之後,橫店的酒店用房量比去年同期增長了10%。”眼前,影管中心只有六個協拍,分成兩組,黃瑛和另外兩個同事手裡有二十多個劇組,“還不算在籌備中的”。
前期看景,拍攝過程中的場景協調,處理場景的突發狀況,甚至還有後續的催款,所有事都要協拍負責。眼前劇組多,熱門場景搶手,黃瑛就更忙不開了。
車開了很久,比此前我去過的任何一個場景車程都長。長征基地在一座山上,原本並非拍攝基地,是當地建的一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現在還有學生過來軍訓呢。”黃瑛說,“但是,教育基地沒有利潤,集團就把景收過來,用作拍攝,也能增加點收入。”
這讓我想起前天采訪桑小慶時,他引以為傲的那些事。他說,橫店影視城的發展靠服務,也靠與時俱進。橫店早已開始整合周邊資源,把更多景點、郊外、工廠,甚至是醫院、寫字樓、小賣部變成拍攝場景。在橫店,只要劇組需要,一切人和空間都可以為拍戲服務。在現在的“橫店外景聯盟”的135家單位裡,甚至包括了義烏商貿城、金融界,還有一大批七八十年代的老工廠。前年,鄧超導演的《銀河補習班》中的航天基地戲份就是在南溪村的老工廠裡拍攝的。最近,《大災變》劇組在用的破敗廠房也是橫店影視城新收來的景,若不是為這種災難片服務,這廠房可派不上半點用場。
“我們還想把那些大電影、大導演重新拉回橫店拍戲。”我在橫店這些天,聽橫店工作人員提得最多的兩部電影是《我和我的祖國》和還在籌備期的王家衛的《繁花》。前者第一幕的升國旗戲份是在橫店拍的,王家衛將來橫店拍《繁花》的消息則已經成為一個傳說,每個人都會提起,但都要加一句,“還在保密階段”。“傳說”王家衛早已預定了六個影棚,期限未定,桑小慶提起時,我還開玩笑,“按照王家衛的拍片速度,這六個影棚怕是要用上一兩年了吧”。
為了把流失的電影劇組重新吸引回橫店,也為了順應棚拍的潮流,五年前,橫店開始謀劃著建一大批攝影棚。最開始,條件不允許,他們就收購和整合了一批私人攝影棚,集中管理。但這些規模不大、硬件條件一般的影棚只能解燃眉之急。大招兒還在後面,前兩年,橫店開始規劃自己的攝影棚基地,打算一口氣建起四十個國際標准的攝影棚,其中還包括一座面積達一萬兩千平方米的“全世界最大攝影棚”。“要不是疫情耽誤了工期,這批棚已經差不多建好了。”就像曾三個月建好廣州街,把退休老幹部拉去給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做群演,在影視產業軟硬件的服務上,橫店能舉全東陽市之力,國內外無人能及。
去年下半年,橫店還出台了一個政策,為了吸引更多現代劇劇組來橫店取景拍攝,影視城承諾,只要是拍現代戲,橫店的攝影棚就能免費使用。上海、深圳、廈門、青島和大連,最近幾年都是題材劇集的熱門取景地,這些城市都是大都市,臨海,有都市劇需要的城市景觀。“橫店可沒有這些啊!”我質疑橫店接待現代戲劇組的能力。“摩天大樓不行,可以拍二三線城市,拍縣城啊。要拍外灘,我們不是也建了外灘景?再不行,我們有配套的高科技影棚,可以合成高樓大廈場景。就算在上海,想拍外灘也不是說拍就能拍啊!”眼前,橫店成立了個外景部,主要工作就是梳理周邊場景,看看還有哪些能為拍戲服務。“一個現代戲劇組,你來了,想拍醫院,拍寫字樓,和我們說,我們去溝通協調,得把資源盤活了。”
桑小慶興奮地給我展示了未來的橫店攝影棚基地的效果圖,這是橫店派人去好萊塢、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影視基地考察後交出的答卷。“像橫店這樣,建這麼大規模外景的影視基地,全世界絕無僅有,人家都是棚裡搭景,我們也得跟上。”在考察影視基地時,工作人員發現,華納兄弟的攝影棚外有貼上去的外景,“一魚兩吃”。“這個好啊,我們就學起來,打算把一些影棚的外觀做成上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的景,這些正好是橫店目前緊缺的。”桑小慶繼續給我展示效果圖,人民大會堂、天安門等場景貼在一個個攝影棚外,顯得有點魔幻。- 新聞來源於其它媒體,內容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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