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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21-08-30 | 來源: 上觀新聞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小 中 大
上世紀60年代,一名體格瘦小的上海男孩報名參軍。因為體重不達標,他沒能圓上空軍夢。但正是這個遺憾,讓他在數年後愛上了航拍。在很少有機會坐飛機的時代,他不惜一次次冒著生命危險吊在老式小飛機下拍攝,為今天的上海留下了一批寶貴的80-90年代航拍影像。
這位攝影師名叫陸傑。在為尋訪蘇州河的影跡拜訪陸傑前,認識他的朋友說:“你一定要去,他真是一個神奇的人!”這樣的介紹語,令我對這位被稱作“民間社會學者”的攝影師充滿好奇。
“上天”
碰面這天上午9:15分,從位於水城路68號的陸傑城市影像工作室樓梯走上來,陸傑人未到、聲先至:“對不起,我來晚了!”聲音洪亮、身材精瘦,他的狀態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待到他打開電腦,開啟關於攝影的話匣子和照片集時,一個有關上海城市歷史、有關蘇州河的寶藏也隨之打開。
“這張照片,你看得出是哪嗎?”陸傑點開一張微微有些泛黃的照片,冷不丁拋出一道“考題”。照片上的蘇州河,在此處轉出了一道美麗的U形彎,深藍色的河道上停泊著數以百計的小船。U形彎中心地帶處,幾幢圍合成方形的建築格外引人注目。紅磚牆,灰黑色或磚紅色的屋頂,與鏡頭上其它工房對比強烈,一看就是頗有些年頭的老建築。
1981年的蘇州河U形彎華東政法大學一帶。
位於蘇州河邊,又有這樣大規模老建築的地方會是哪?我想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問:“華政?”
答案揭曉,竟然猜對了!這的確是1981年華東政法大學上空的航拍圖。40年後的2021年,陸傑用無人機又在幾乎同樣的角度拍了一張照片,蘇州河U形彎依舊,華政校園內的老房子基本維持著原貌,但蘇州河及對岸,早已是一番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舉足輕重的運輸航道變身為景觀河,當年蘇州河上停靠的運輸船只難見蹤影,只剩一灣變清了的河水,在城中靜靜流淌;曾經遍布河岸的黃沙碼頭,已被一幢幢居民樓代替;原本是低矮樓房的區域,豎起了58層的環球港“雙子塔”,蘇州河岸的天際線“長高”了好幾倍……
2021年的蘇州河U形彎華東政法大學一帶。
為了更多角度地記錄蘇州河這個重要的U形彎的變化,陸傑又從地面、居民樓等不同角度,拍攝了多張照片。對他來說,從各種細節處記錄城市風貌,是一件必須去完成的事。“照片的細節本身就能傳達很多信息,而且造不了假。”
1981年,從華東政法大學對岸看U形彎,兩側的碼頭上堆放著黃沙和紅磚等建築材料。
2000年,照片左側的黃沙碼頭已變身為居民區和綠地,蘇州河上的船只也已升級換代。
今天人們看到航拍角度的照片,似乎已司空見慣。但陸傑展示的許多航拍照片,拍攝於上世紀80-90年代。那時,人們坐飛機的機會很少,離無人機出現更是隔著數十年的時間,航拍對許多國內攝影師來說,還是個完全陌生的名詞。
當年,陸傑從國外回來的親友中,了解到了許多有關紀實拍攝和航拍的知識。而1990年後的上海,也正在一年年“長高”,僅從陸地拍攝早已無法完整記錄城市風貌的變化。憑著對航拍的興趣,陸傑一次次地“上天”,掃描上海的全貌。
當時的老式小飛機艙門無法打開,隔著厚厚的窗玻璃拍攝也不現實。每次航拍,陸傑都被綁在飛機底部,脖子上掛兩部相機“上天”。在空中看到精彩的場景,他需要在最短時間內調節好焦距、光圈等參數,按下快門。一旦裝好的膠卷拍完,一次航拍就不得不結束了。
1991年,正在建設中的南北高架跨過蘇州河,河道上的船只依然數量眾多。
有時飛上高空,看見令人激動的景觀,他“卡嚓卡嚓”按下快門,膠卷很快用完,後面再看到精彩之處就只能望洋興歎;有時吝惜相機裡有限的膠卷,想等下一個更適合的場景再拍,結果航程結束了,膠卷卻還剩下幾張……
每次航拍,幾乎都會留下遺憾,也是一次次生死考驗。高空之上,飛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強大的氣流、強烈的紫外線和暈機效應,再加上簡陋的安全設施,令他的心理和生理達到極限。從飛機上下來,常常整個人身體都是僵硬的,好幾次都是從生死邊緣撿回一條命。
1993年的蘇州河俯瞰。
陸傑說,當時每次起飛前,都抱著“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的心態。但一看到從暗房裡沖印出的照片,那種震撼和成就感又驅動著他克服一切困難,一次又一次地飛上藍天。就這樣,上世紀80-90年代,從蘇州河到黃浦江,乃至整個上海,都被定格在了陸傑的鏡頭中,成為那個年代極為珍貴的航拍影像。
1998年的蘇州河
“入地”
航拍之外,陸傑也從更近的角度記錄他眼中的蘇州河。在他看來,要拍蘇州河,首先要了解蘇州河的歷史和她所承擔的功能,再圍繞這個大的框架去拍。蘇州河的全景、橋梁、船只、碼頭、岸邊的建築和風景,都在這個框架中,拍攝只是最後一步的行動。
變身為景觀河前的數十年間,蘇州河曾在上海承擔著舉足輕重的運輸功能。當時,無論白天黑夜、春秋冬夏,穿行在蘇州河上的船只從未停歇。黃沙、水泥、糧食、蔬菜、輕工業品……上海城市建設、生產生活中涉及的絕大多數物資,幾乎都由這些船只運入、輸出。陸傑有關蘇州河的鏡頭裡,船只和船家自然是主角之一。
1978年,蘇州河上運輸蔬菜的船只,船上的冬瓜、豇豆、茄子等品類清晰可辨。
1979年,蘇州河上游(電視劇)的漁船上,漁民正在放置大批用來捕黃鱔的竹簍。
1980年,蘇州河近吳淞路橋、外白渡橋附近的船只,多以木船為主。
1998年的蘇州河上,環衛拖船航行中。
陸傑也時常和船家交流。攀談中他了解到,這些船民大多來自蘇浙兩省,江蘇船民又以蘇北人為主。別看河上船只很多,他們有一整套自己的規矩,每條船運什麼貨品相對固定,有自己的“圈子”;停靠時,裡面的船要出來,外面的船會迅速讓出一條通道,航行秩序有條不紊。
當時陸路交通不發達,從無錫開車到上海,路況不好加上堵車,常常需要8-10個小時。船運就快得多,視目的地和沿途停靠點不同,一般3-4天就能到。船家們吃、住都在船上,船就是他們流動的家。抵達上海後,一旦待運輸的貨物無法當天提貨,他們就將船停在蘇州河邊,照舊生活。天氣晴朗時,還在船上撐起晾衣杆晾衣服、曬被子。
1997年,蘇州河上船民的家。
陸傑的照片上,船民們的衣服、桌上的電視機和家具擺設,無一不透出滿滿的年代感。孩子怯生又好奇的表情、大人們閒談時的笑臉、船上煤爐冒出的青煙,又令船民生活中的煙火氣撲面而來,仿佛這樣懷舊的生活場景離我們並不那麼遙遠。
1981年,攀談中的船民。
陸傑指著船民們正在閒聊的照片,提醒記者注意地上放著的一台卡帶式錄音機,說:“當時的人們有錢了,就喜歡買台錄音機放在家裡,邊聽歌邊聊天,這種生活多美!我喜歡這種感覺,就把它們記錄下來。”
1982年,原上海郵政總局大樓下的蘇州河段,船上的煤爐煙霧清晰可見,岸邊停著不少綠皮郵政車。
同樣是懷著這樣一種記錄生活的熱情,在完成對蘇州河全貌、船只、橋梁等的拍攝後,陸傑將目光轉向了蘇州河邊最大的棚戶區“兩灣一宅”。如今上海最大小區之一的中遠兩灣城,就建在這一地塊上。
1991年,“兩灣一宅”開始動遷。為了見證這片容納了10萬人的棚戶區拆遷,陸傑整整跟蹤拍攝了5年之久。最開始的拍攝並不順利。棚戶區內空間逼仄,夏天打赤膊、穿拖鞋的男人隨處可見。進入其中,扛著相機的陸傑一看就是“外人”,居民不讓看、不讓拍是常態。他們中許多人覺得,自己的居住條件不好、穿著不夠講究,不願在鏡頭前“露丑”。
試圖尋找突破口,陸傑去棚戶區看了幾家私人小旅館。他找到一家老板比較好打交道的旅館,用15元一晚的價格包租了一個房間,即使不是每天住也房租照付。老板見是“大客戶”,態度殷勤了不少,漸漸也願意幫陸傑介紹附近一些自己熟悉的居民接受拍攝。
和居民邊拍照邊交流,陸傑認識了更多人,也和他們交上了朋友。互相熟悉後,他們中的不少人,終於能坦然地在陸傑鏡頭下呈現真實的生活狀態,他的拍攝素材也越來越多。
1992年,棚戶區狹窄的生活空間內,人們的生活不乏歡聲笑語。
1994年,棚戶區內生活空間捉襟見肘,夏天兜頭一盆水就算是給男主人洗澡了。
1994年,改造前的棚戶區內,樓上樓下居民一伸手就能互遞報紙。
1997-1998年前後,“兩灣一宅”全部動遷完畢,陸傑的拍攝才暫告一段落。 當初那間包租的小旅館,包租了5年之久。 2002年,一幢幢高樓從原來的棚戶區拔地而起,原本密密匝匝的矮房子,也被大片的綠地所取代。當年住在這裡的人們,不少人搬去了桃浦,陸傑也和其中一些人保持著聯系,繼續跟拍他們的新生活。
1994年,拆遷前的“兩灣一宅”區域俯瞰。
2002年,中遠兩灣城已從原來的棚戶區拔地而起。
之所以將鏡頭對准這片棚戶區,陸傑有自己的理由。當時的蘇州河沿岸,不僅有各種各樣的碼頭,也有許多工廠,如紡織廠、面粉廠、煉油廠等。這些廠的工人中,有大量外鄉人。他們中的一些人早在解放前就進入上海,在城裡搭一個簡陋的草棚遮風避雨、成家立業。後面的人前赴後繼來大城市“淘金”,逐漸形成了這片市中心巨大的棚戶區。陸傑覺得,這些工廠、這些人,是蘇州河幾十年變遷的一部分,鏡頭中理應留下他們濃墨重彩的一筆。
“寶藏”
在拍攝之前對蘇州河的歷史全方位了解,並非陸傑偶爾為之的習慣。除了拍照,他每年都會專門留出11-12月份兩個月的時間,“閉關”閱讀各類資料,有關歷史、社會、科學方面的都讀。他的手頭,收藏有上千本各個年代的《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在此期間,他會梳理出來年拍攝的題材框架,有可能是15-20個。經過一段時間的篩選和考量,再刪減成10個、5個……拍攝理念至少超前5-10年,鏡頭只是手中的工具,這也正是他被稱之為“民間社會學者”的來歷之一。
1987年,俯瞰外白渡橋,蘇州河與黃浦江在此交匯,受到污染的蘇州河河水顏色更深。
2003年,原本的綠地上豎起了高大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周圍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
陸傑十分勤奮。在記錄蘇州河的同時,南北高架、世博園、東海大橋和洋山港等,這些與上海有關的大項目的建設,無一不在他的記錄中,多頭並進、一刻不閒。過去這些年裡,他用掉了幾十部相機、開廢了6輛汽車,留下了20萬張膠卷底片。
問及他每天睡幾小時,陸傑默默想了好一會兒,說:“每天5個小時應該是有的。因為作息不太規律,忙起來顧不上睡覺,在外面拍累了也可能隨時打個盹。”他說,許多人不理解他為什麼要一直拍,但他自己覺得值得。錯過了這個時間節點,有些畫面可能就永遠沒有了。“你看,有這麼多題材要拍,路上來回就要花很多時間,我怎麼睡得著呢?沒有太多時間睡覺!”
他對攝影的熱情,似乎不可阻擋。有一次,為了拍攝東海大橋的建設過程,長江上忽然起了大風,聯系好的船只沒法開過去接他,他只好在橋墩裡待了一晚;另外一次,他在世博園附近拍攝上鋼三廠,忽然覺得有些頭疼,發現自己發起了高燒。他決定在那休息一會兒,待到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這些在他看來,都不算什麼事。
2003年,吳江太湖段瓜涇口蘇州河源頭。
難能可貴的是,拍了這麼多年照片,陸傑仍對城市的變化保持著敏感和激情。許多人眼中習以為常的事,他總能找到自己拍攝的角度。但他給自己這些年的拍攝,只打了一個及格分。接下來幾年,他在掃描整理原有底片的同時,還將繼續對上海作一些全景式掃描和細部記錄。他說,那時或許可以給自己打個75-80分。
令他引以為豪的是,每次有人來工作室尋找有關上海的老照片,他的照片庫幾乎總是令人驚奇地“要什麼有什麼”,宛如一座取之不盡的寶藏。他相信,這些照片不僅是他個人的財富,更是留給未來的上海和中國、乃至世界的一筆珍貴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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