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無證移民的問題其實是勞力市場的問題

2025-07-02 | 來源: 美國華人雜談 | 轉到微信 | 有0人參與評論 | 字體: 放大縮小 | 收藏 | 打印

川普第二次上任後，立即動手大舉遣返無證移民(专题)，也不管措施是否合法，毫不手軟地到處抓人，迅速驅逐。一個從來沒看見過的景象是，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ICE)人員居然很多是蒙面的，不僅恐怖，還難以理解。（這件事我的確有巨大的疑問。在美國，只有專門做臥底的執法人員才需要掩飾身份。他們這樣做，是相信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了吧？）

川普競選時說只遣返有犯罪記錄，而且是暴力犯罪記錄的人，事實上是什麼人都抓，任何無證移民比較集中的地方都是 ICE 抓人的場所，農場、酒店、餐館、家得寶商場門口，甚至包括法院。還沒有程序正義，連找律師的時間和機會都沒有，甚至在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就已經有幾百人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被當作幫派成員押赴薩爾瓦多以侵犯人權而聞名的 CECOT 監獄。

ICE 的這番動作嚇壞了所有的無證移民，很多人不再敢走出家門，致使很多行業發生雇員嚴重短缺，到無法運作的地步。這給川普政府敲響了警鍾：他們正在傷害他們不想失去的行業和選區。

於是，川普政府發送了一份內部電子郵件，告訴 ICE 人員暫停對農場、酒店和餐館的突襲和逮捕。看不懂的是，川普政府在一兩天內又很快轉向，撤回了該指令。最近，川普邊境事務主管湯姆·霍曼(Tom Homan)在《紐約(专题)時報》的“每日播客”節目中澄清說，現在 ICE 行動人員獲得的指示是，農場、酒店和餐館等行業的無證移民也可以抓，但一般不要去這樣的地方抓。說白了就是，那個指令還在，只是不再公開說罷了。

川普政府如此遣返無證移民，問題很多也很嚴重。大概率這些做法是違憲的，沒有程序正義也絕對超出了法律和道德的底線。尤其恐怖的是，我們正在被剝奪免於恐懼的自由。

但我今天想把討論范圍限制在，川普政府對在農場、酒店和餐館工作的無證移民網開一面這件事背後的內容。

為什麼一抓無證移民，農場、酒店和餐館就告急？

美國很多行業是靠無證移民撐著的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比如，紐約移民研究中心(Center for Migration Studies of New York)的一份報告說，估計美國所有農場工人中約有一半是無證移民——美國大約 40-50% 的農業勞動力由無證工人組成。

這個公開的秘密川普本人最清楚了，他開的酒店也是用無證移民的。是美國人把工作機會留給這些無證移民嗎？當然不是。他們做的是美國人不願意做的工作。離開了他們，美國很多行業立馬就垮了，這並不局限於農場、酒店和餐館。中上產階層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做割草、鏟雪和園林管理的人了。那些小企業，也許只有業主是美國公民，幹活的幾乎清一色是無證移民。服裝行業、洗車業等都是如此，重體力的肉類加工廠也是無證移民的集中地。（這裡順便說一句，只是對農場、酒店和餐館豁免抓人不公平。但這也是川普政府的特征，誰能俘獲川普的耳朵，誰就可以享受特權。川普心中從來沒有公平這個概念。）

為了解決招人難的問題，企業也在想辦法。幾天前，《華爾街日報》報道了內布拉斯加州(专题) North Platte 一家新建的肉類加工廠 Sustainable Beef，為了吸引員工，從多方面改善該行業的工作條件，包括提供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工作台；為每個員工提供獨立儲物櫃；實行白天單班制，讓員工有更多的家庭時間，可以在下班後觀摩孩子的體育比賽；就連廁所中馬桶數量之多，都讓一般的肉類加工廠望其項背。

《華爾街日報》6 月 22 日報道：內布拉斯加州的一家肉類加工廠提供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工作台和無夜班服務，以吸引員工，因為移民禁令威脅到其傳統的勞動力

這個新廠比一般的肉類加工廠更通風寬敞（許多肉類加工廠都是在 20 世紀 60 年代建成的，比較老舊），工人有更多空間，減少了可能導致勞損的動作——它的招聘廣告中就標榜“無高空拋物”。

當然，Sustainable Beef 的薪資待遇與當地平均水平持平，起薪為每小時 22 美元（年薪約 46000 美元），入職一年後，員工可以加入 401(k) 退休計劃，還有醫保——這在當地的工作機會中不多見。

距離 North Platte 不到 60 英裡外的 Lexington 有一個泰森公司的肉類加工廠。那裡的工人跳槽到 Sustainable Beef 後說，Sustainable Beef 比泰森公司的工廠好得多——嶄新的廠房、生產車間外的就餐區、漂亮的儲物櫃以及“像酒店一樣”的洗手間。

其他廠也在競爭。距離 North Platte 幾小時車程的一個肉類加工廠居然推出了養老金福利，這是 40 年來大型肉類加工商的首次嘗試。所有這些，都是為了能夠吸引肉類加工廠傳統勞動力范圍以外的人，也就是吸引有合法身份的勞動力。

肉類加工廠傳統上都是兩班制。Sustainable Beef 改為單班制，對企業而言，這個犧牲是巨大的。說實話，這份誠意都有點讓我吃驚了。但就是這樣，據員工和公司稱，迄今為止招聘的大多數生產線工人，都是剛到這裡的拉丁裔人——其實就是無證移民，其中有些正在申請難民的過程中。在該工廠，勞動角色已經非正式地按照種族和民族界限分裂開來。

按照廠方人力資源和安全經理阿什利·亨寧(Ashley Henning)的說法，這是因為公司優先考慮有行業經驗的人，而快速殺死牛和切割屍體等危險工作，拉丁西班牙裔人更有可能具備這些經驗。與此同時，當地白人則傾向於從事裝運、維修和收牛等不涉及刀工的工作。

但是，在 Sustainable Beef 做叉車司機的白人基南·泰勒(Keenan Taylor)說，他的一些熟人抱怨自己的成人孩子住在家裡，掙不到什麼錢。當泰勒建議他們去 Sustainable Beef 公司應聘時，他們的回答是：“這有失身份。那是一份給移民做的肮臓的工作。”

在肉類加工行業工作的恥辱感是真實存在的。23 歲的當地居民 Crystal Neill 對在那裡工作沒有興趣，不僅僅是因為那裡的體力要求。她說，她寧願繼續以每小時 17 美元的工資為智障成人工作，“也不願去臭烘烘的地方切肉”。

《紐約時報》6 月 23 日的一篇報道：“為什麼工廠難以填補近 40 萬個空缺職位”

川普口口聲聲要振興美國制造業。只是，哪怕拋開產業鏈、產業知識等諸多嚴峻問題，勞動力短缺這個問題也不是輕易就能解決的。能夠並願意在美國工廠車間工作的藍領工人隊伍正在縮小。隨著嬰兒潮一代的退休，很少有年輕人來接替他們的位置。

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的數據，目前約有 40 萬個制造業工作崗位空缺。專家表示，如果企業被迫減少對海外制造業的依賴，在美國建造更多工廠，這一缺口肯定會擴大。

開利全球公司(Carrier Global)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大衛·吉特林(David Gitlin)說：“目前，我們每發布 20 個招聘職位，只有一個合格的應職者。”

制造業的工作還算是“正經”的，因為收入比較高，技術性也強。這樣的工作都招不到人，那種既苦又累，收入還低的活，不是無證移民，誰還會去做呢？

靠無證移民來填補就業缺口，這就是美國長期以來的就業市場狀況。

美國的邊境問題其實是就業人口短缺的問題

川普兩次競選都打邊境危機牌，造牆，遣返。結果呢，牆沒造起來，遣返人數也始終上不去。

堅決反對移民的現任國土安全顧問和白宮副幕僚長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曾要求 ICE 每天抓 3000 無證移民，但 ICE 根本做不到。現在還要照顧農場、酒店和餐館等產業，就更不可能了。

自川普 2016 年以造牆口號競選開始，我就一直說，邊境問題不是有牆沒牆的問題，而是這些偷渡者來了之後有沒有就業機會的問題。只要美國能夠提供就業和養家糊口的機會，人就會來。那些偷渡者是經歷了千難萬苦才到達美國邊境的，一堵牆豈會是障礙？

美國的邊境問題其實是就業人口短缺的問題，美國經濟離不開無證移民。如果不搞移民改革，為外來勞動力提供合法市場准入路徑，邊境問題解決不了。

川普現在也只是暫時把人嚇跑了，不來了，但你也出現了勞動力荒啊！所以這是不可持續的。這也是為什麼，每當提到邊境問題，民主黨的反應就是我們要改革移民法，而不只是把眼睛盯在邊境。

另外，偷渡者並不總是無證移民的主要來源。曾經，大部分無證移民是合法入境但沒有按時離境的非法滯留者。他們能留下來就是因為能夠找到工作，能夠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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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美國的問題，不是民主黨或共和黨的問題。要改革移民法，從根子上解決移民問題，也曾經是兩黨的共識。但近二三十年的每一次嘗試，最後都被共和黨人搞黃了。

《紐約時報》2024 年 2 月 1 日一篇報道的標題就說明了一切（上圖）：“邊境政策失敗的歷史籠罩著國會當前的推動工作——共和黨人在過去二十年中多次挫敗了改革移民法的努力，盡管這些努力背後有強大的兩黨聯盟支持。”

該報道說，回首往事，參與過去談判的議員表示，令人沮喪的是，他們曾多次接近頒布重大移民立法，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偏離軌道——在過去二十年裡，不是一次，而是兩次，2007 年和 2014 年。他們說，如果這些提案能成為法律，邊境今天就會安全，國家就能擺脫持續激烈的關於移民的斗爭。

在 2013 - 2014 年期間，參議院一個兩黨人士組成的“八人幫”(Gang of Eight)，以數月時間的努力，出台了一部長達 1200 頁的《2013 年邊境安全、經濟機會和移民現代化法案》。可惜最後被共和黨阻撓，功虧一簣。

“八人幫”之一，南卡羅來納州共和黨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說：“如果我們通過了這些法案中的任何一項，今天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

也是“八人幫”之一的科羅拉多州民主黨參議員邁克爾·貝內特(Michael Bennet)說：“這個國家真正需要的是像八人幫法案那樣的綜合方案，不僅要解決眼下的邊境問題，還要確保我們有一個正常運作的移民系統。”

到了 2016 年的總統選舉，邊境這個話題被川普用來玩政治游戲，扭曲事實，嫁禍民主黨。從 2016 到 2024，這始終是總統選舉的重要內容之一。而民主黨在信息傳達和處理策略上都不夠明智，一方面沒能把真相揭示於眾，另一方面也沒能在無法解決根子問題時，先在邊境的處理上更果斷些。於是，處處被動，最終就成了替罪羊。

任何勞動者都值得被人道、公平對待

美國需要移民法的改革，還應包括給所有的勞動者合理待遇。

《紐約時報》2022 年 9 月的一個報道說，美國的牧羊業極大地依賴從秘魯雇來的牧羊人。這些牧羊人拿的是不能辦綠卡的三年短期工作簽證。什麼意思呢？就是一個牧羊人三年不能回國與親人團聚，因為他只是“短期”在美國工作。而這份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在山上，一個人與羊群相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大多數州的牧羊人每月掙 1807.23 美元，這是勞工部規定的基於每周 48 小時工作的最低工資。但牧羊人的工作其實是一天 24 小時無間斷的。他們晚上睡覺也要操心羊群的安全，擔心熊或土狼等來吃羊。所以真實情況是，這樣一份吃辛吃苦的工作，卻連最低工資的標准都沒能維持。

這些人的待遇類似於無證移民，或者更差些。該報道說，美國每年大概雇用 2000 個這樣的牧羊人。

美國長期享受低物價和廉價勞動力，離不開無證移民或上述拿勞工簽證的人的犧牲。美國現在的經濟發展建築在對這些人的剝奪之上。

Sustainable Beef 肉類加工廠為了吸引非無證移民，給出了相對優厚的條件。問題是，為什麼這些工作條件的改善，只是在無法招到足夠多的傳統工人（即無證移民）後才發生？

如此對待無證移民或拿“短期”勞工簽證的人，不合理，不公平，不道德，甚至不人性。

根據 Austin American-Statesman 報的事實核查，無證移民近年繳納的聯邦稅比亞馬遜、通用汽車、IBM 和 Netflix 的聯邦稅總和還要多（上圖）。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美國國稅局允許那些沒有資格獲得社會安全號的人，如非法居留在美國的人，使用個人納稅人識別號(ITIN)報稅。用 ITIN 他們可以繳納所有形式的稅款，包括聯邦所得稅、社會保障稅和州稅。據美國國稅局報告，截至 2022 年底，有 580 多萬人擁有有效的 ITIN。

就是說，無證移民有繳稅的義務，卻沒有享受任何福利的權力。因為他們沒有社會安全號碼，自然也沒有領取福利的途徑。

真的，我們平時口口聲聲說什麼合法、非法，仿佛一個“非法”就可以對無證移民定罪了，似乎“合法”的我們高人一等了，卻無視“合法”的我們其實都從“非法”的人那裡獲利了。一個“合法”人占“非法”人便宜的社會不是一個公平合理的社會。

這些無證移民做最艱苦的工作，拿最低的報酬，長期繳稅卻無法享受福利。他們中很多人都是長期就業於一個企業，十年二十年的“老”員工比比皆是。無證移民和拿勞工簽證長期在美國工作的人，都應該有一條合理的通往綠卡的通道。任何勞動者都值得人道對待，都應該有人的尊嚴。

美國的確需要移民政策的改革，不僅是真正從根子上解決邊境難民/移民問題，也是還“非法”移民或“短期”勞工簽證的人一個公平。

華人(专题)千萬別被川普等白人至上者忽悠了

川普不僅把無證移民描述成罪犯，還極力將他們非人化。這自然為後來的遣返行動做了鋪墊。但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話術，激發仇恨，以達到政治目的。

這可不是新鮮事，當初納粹也是這樣非人化猶太人的。不懂得歷史就特別容易被欺騙。

所以，華人落入這個陷阱特別讓人悲哀。我們自己也是少數族裔，也是被歧視的對象，怎麼能與白人至上的人為伍呢？那些一口一個“黑墨穆”的人，愚蠢至極！

人道對待無證移民是你我基本權力獲得保障的依托。即便是非法移民，也必須以人道待之，必須遵循法律。這是底線。不是為了自我感覺好，而是，如果他們遭受非人待遇，那麼，我們的待遇也無法保證合法合理。

我曾在某微信群裡非常吃驚地看見有人說，來美國就是為了生活在白人世界，所以贊成遣返那些非白人。且不說這種說法的價值觀多麼成問題，就從實踐角度來看，如果美國真的再次變成一個白人世界，那麼，說這個話的華人日子絕對不會好過。你以為美國曾經有過《排華法案》只是碰巧那時有太多華人移民啊？

《排華法案》、當初驅逐猶太人、今天美國的所謂驅逐移民“罪犯”，以及加沙巴勒斯坦人所遭遇的，都是一脈相承的。多讀點歷史吧！

美國能夠成為世界強國，最主要原因就是吃了移民紅利。反移民只會削弱美國。

美國需要努力的方向是，不僅是一個移民國家，更是一個體面的國家。